第0778章 天意警我

因為決戰在即,沈哲子這幾日須臾不離江畔,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徐州軍所贈送的那艘長安大艦上。所以前陣斥候一旦發現什麽奴軍異態,甚至不需要返回洛澗大營,直接可以在中途匯報。

因而不足半個時辰,渾身浴血、冒死沖出奴營的辛賓便被帶到了沈哲子的座船上來。時隔年余再見駙馬,辛賓心情也是激動難耐,但這會兒卻來不及平復心情,甚至未及下拜口中便已經疾聲道:“門下密潛敵營,昨夜祖士少邀見私告,奴主石勒八月中身死,季龍日前得信,退意已定,心腹秘出,暗集彭城以待後軍……”

此時艙室中不獨沈哲子一人,路永、曹納等眾將俱都在席。聽到辛賓這麽說,眾將臉色無不驚變,曹納已經忍不住疾聲說道:“駙馬,恐防有詐……”

“我相信辛士禮,即刻傳令洛澗水營,前陣登船待命!”

沈哲子早已經自席中起身,接過親兵遞上來了的絲布彎腰扶起拜至半途的辛賓,眸中不乏異彩:“辛苦士禮了,此戰之後,凡效命之士,絕不會有寸勞無功!”

聽到沈哲子如此斬釘截鐵的下令,不獨曹納略顯尷尬,就連辛賓都驀地一愣,沒想到駙馬對他如此信而不疑。事實上離國年久,驟然歸營所帶回來的又是如此事關重大的消息,辛賓也已經做好了遭受質疑的準備。而且這個消息他也並非一手探得,而是祖約處得來,甚至就連辛賓自己對此都是不敢盡信的。

“屬下並非質疑義士,而是祖士少其人心跡可疑……”

尷尬之下,曹納便又解釋一聲。當然對於辛賓他也是懷疑的,但是駙馬既然表現出對這個心腹如此重視,他也不知辛賓與駙馬究竟是何關系,對於這一層意思當然不能宣之於口。

路永也在旁邊說道:“是啊,此事幹系實在太大。如此秘聞,祖士少由何而知,又因何泄於我軍,其心跡如何,實在值得商榷權衡,未可輕信。”

辛賓聞言後便也開口道:“門下多謝郎主重信,不過誠如二位將軍所言,祖士少其人是否可信,仆實不敢定論。仆於奴營中雖得立足,但也難近石季龍,所得俱為祖氏所告。”

“士禮不妨詳言,祖氏道你時所言種種。”

石勒死或不死,眼下真不是沈哲子關注的重點,他更好奇是祖約其人是何心意。

於是辛賓便詳細講述起來,此前他懷疑祖約已經窺破他的身份,在潁上的時候成功將消息送出,後來祖約也不再提及此事,這猜測便也得到了確認,祖約確是已經看破了他的身份。後來奴軍穎口大敗退回譙城,直至南來渦口,祖約非但沒有拆穿辛賓的身份,反而更加照顧。如果不是祖約的照顧,辛賓在奴軍中作為石虎義從軍的身份,是極有可能被派上戰陣的。

石虎在渦口大肆整軍,內外有防。辛賓仍然很巧妙的被留在中軍,與祖約保持著聯系。一方面是因為他刻意的掩飾,表現既不拔出於眾,也不落於人後。另一方面極有可能便是祖約的包庇與暗中活動。

如今祖約在石虎軍中,已經不再僅僅只是散置狀態,而是已經漸漸掌握實事。石虎在渦口收撿徐州潰軍,其中便有祖約出面幫忙召集故舊,出了不少的力。所以如今祖約在奴軍中雖然還沒有獨領一軍作戰的資格,但是處境也得到了極大的好轉,不乏淮泗之間的將領將他當作在奴營任事、與石虎溝通的橋梁。

“昨夜祖士少道我時曾言,身為江東逆臣,反悔已無退路,必為禮法不容。然則生來並非逆骨,家門亦是中朝舊望,此前台輔裁事不公,意氣難平而有惡疾。一時悖念,家門舊望、父兄功名俱毀,如今卑事於奴,監於欄下,多有自厭自傷,殘生苟且,也希望能為朝廷稍盡薄力,不求豁免舊日大罪,只希望能求一二安心,來日身死歸於黃泉,面見父兄不至於乏零星可陳……”

因恐駙馬判斷有誤,辛賓也是在極力回想祖約當時的言語以求全無遺漏的轉述,甚至就連神態都加以模仿。沈哲子是沒有見過祖約,但從辛賓的神態上也可想象一二祖約那種滿懷無奈、憤懣寂寥的心境,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忍不住長嘆一聲:“若能稍存相忍為國之心,何至於今日命蹇途窮……”

他所感慨倒不是為祖約而發,當時時勢以論,無論是台中的庾亮,還是作亂的蘇峻、祖約,誠然各有其無奈,但又何嘗不是咎由自取。事後即便會有追悔莫及,但若再來一次的話,他們各自也未必就能做出更好的選擇。

真正讓沈哲子感到惋惜的還是祖逖,他如今也是坐鎮方面,頑抗奴軍,也更加能夠體會到當時的祖逖是付出了怎麽樣的努力才有了當年的局面。可惜一番苦心孤詣,終究未能被世道所重,最終還是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