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5章 軍心動蕩

夜中,位於渦水上遊、地近譙城的奴軍大營中,多有兵卒披甲肅立,同時也不乏遊騎出入,遊弋於內外。慘淡月光揮灑下來,映照出一片警惕肅殺的營防畫面。

突然,位於營壘中央一座營帳中傳出一聲暴烈的咆哮:“誰人夜中濯馬?”

圍聚在營帳外的士卒們聞言後,忙不叠左右觀望,繼而便分出兩人匆匆行入帳內,下拜恭聲道:“大王,左近並無閑人灑水洗馬。”

此時,石虎正一臉暴躁的坐在竹榻上,須發淩亂,瞪大的雙眼在營火映襯下閃爍著灼人兇光。因為盛夏酷熱,他身上不著寸縷,護胸黑毛被汗水浸濕,軟軟貼在胸膛上,胸腹以下因為今年養尊處優多積贅肉而層疊擠壓。

聽到兵眾的匯報,他眸光更是閃爍不定,兩眼直勾勾望著跪在榻前的兵卒,陰惻惻問道:“你沒有聽到水聲?”

“沒、沒……卑下再率人出營細察……”

“出營細察?沒有查探清楚,就敢言無人入近?”

石虎聽到這裏,已是勃然大怒,肥碩身軀自榻上一躍而起,驟然前沖撲至那兵卒面前,一手抓住此人額發,一手探出搶過他的佩刀,揮刀橫斬,頓時便將頭顱斬落頸下。

帳外兵眾聽到生息,當即便忙不叠湧入十數人,一俟入內,便見石虎赤身持刀而立,手中提著那兵卒首級,雙眸驚張還未閉合。而石虎胸腹兩腿之間,俱是鮮血淋漓,顯得無比猙獰。

兵眾們俱為中山王滿臉兇光所懾,紛紛棄械搶跪於地,不敢擡頭直望。

少頃,張豺全副衣甲沖入帳內,眼見此幕後便擺手對那些兵眾道:“全都退下!不得召令,不準入帳打擾大王入眠!”

兵眾們聞聲後如蒙大赦,俱都叩首退出。而後張豺才喚來親兵低聲道:“先前持械沖入,打擾大王休息之眾,俱都拉出梟首示眾!”

這時候,石虎已經拋掉剛才斬落那首級,染血的戰刀也一並拋落在了地上,聽到張豺的密令,也並無特別反應,轉身扯過單衣披在身上,坐回帳內案後,這才眼望張豺問道:“潁上可有訊息傳來?”

“還未……”

張豺心知大王近來心情煩躁,喜怒無常,哪怕自己這個心腹之將,也難猜度其人心意,因此凡有面見,俱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懈怠。

石虎聽到這話,當即便冷哼一聲,臉上已是流露出濃厚不屑:“蠻土貉奴,終究薄膽,若無天地之力助陣,便不敢為戰。據守穎口,尚能興水為害,結果卻因怯行,坐望戰機流逝……”

“南鄉賊眾,不過水澤魚蝦之類,稍悉弄水自存而已,大王烈行於中原,風塵張揚不掩日月之光輝。此前能因地利暫保性命,那些南賊已是僥幸至慎,又怎麽敢再主動出擊。”

張豺聞言後,便也順著石虎的話風說道。

“倒也無謂貶之過甚,今次大軍小挫,確有失察之過,讓那南貉沈維周有了弄奸的機會。被甲多年,我又不是不曾嘗過敗績,這也不算什麽。”

“大王威名赫赫,豈是一時一戰所積!早年劉永明又如何?也是馳騁關隴一雄主,逞兇於一時,如今不只身位不存,兒女俱為帷下玩物!貉奴幸存一時,也難久猖,來日破江滅吳,末將必執賊之妻女以獻大王!”

聽到張豺這麽說,石虎略顯困倦的雙眼復又變得明亮起來。劉永明便是漢趙國主劉曜,早年兩趙決戰,石虎督軍與劉曜戰於聞喜,結果大敗虧輸,麾下精兵數萬並裹挾的大量軍民,幾乎一戰盡沒,而石虎也倉皇而逃。劉曜銜尾追擊,水灌洛陽。

這乃是他掌軍以來,敗得最慘烈的一次,差點就要性命不保。可是隨後國內增兵來援,還是石虎親自率領大軍攻入關中,幾乎將劉氏宗親趕盡殺絕,最終將漢趙滅國!

而張豺也是在這一戰得到石虎的賞識,抓住劉曜的小女兒進獻石虎,自此被石虎引為心腹,追隨至今。

“貉奴小兒,或有一二可恃之才,但若比之劉永明,不過微塵罷了。便如今次一戰,賊眾恃水小挫大軍,非但不敢遠擊追趕,反而內縮自固,江表守戶之豚犬,狹才一望可知!”

言及沈哲子,石虎心情也是復雜的很,不過張豺提起這一樁舊事,倒讓他煩躁的心情有些安定下來,望向張豺時便也有了一些溫情:“近來奔走營壘之內,維持左右人心,也是辛苦你了。既然南賊不敢溯穎偷擊,所伏兵眾俱都撤起吧,回師之際,陳梁之間那些通賊門戶順便拔除,人丁資貨都補軍用。至於那些鄉宗士人,也都清剿,不留生口。”

張豺連忙領命應是,匆匆外出交代一番,而後又匆匆返回席前待命,完全以一個傳令親兵自居,半點統兵大將的威嚴都無。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態度,倒也並非完全是為了諂媚阿諛以邀寵,畢竟諂媚雖可求幸,但能否立足得穩,還是要看多少兵力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