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2章 金玉滿艙

聽到對面的喊話聲,沈哲子在稍作沉吟之後,便讓親兵直言應之。

石聰這會兒心情是極為復雜,甚至於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要讓兵眾去問這話,或許只是單純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被何人所害,又或者就這麽灰溜溜退回去有些不能接受。

當聽到對面兵卒喊到居然敵軍主將便在那車陣中,石聰心內驀地一突,下意識便想不惜一切代價擊破那車陣擒獲對方主將。可是很快,車陣外所串掛的那些屍體、以及今次被偷襲的懊惱忿恨便一起湧上心頭,頓時便將他那熱切的念頭給打消。

觀對方軍陣之堅,只怕自己眼下這些人馬都交待在此,也未必能夠將之沖開。而且對方水上尚有舟船水軍策應,對岸尚有後繼,單單在眼下而言,他已經是處於弱勢。

而且更重要的是,此言真偽他根本無法確認,無謂為了一個真假難測的目標再耗費人命。

打消這個念頭後,石聰更覺意興闌珊,接下來也不知該要做什麽。但在沉吟少許後,他自己親自撥馬上前,行至射程之外頓住,面向對面陣營,先作一聲長笑,然後才大聲道:“原來竟是沈維周親至,彼此分事南北,沈侯銳勇之名我也有耳聞。原本尚以為不過是南士多狂言,盛名虛譽,今次小陣,方知沈侯確有顯才。”

淮南軍眾人看到石聰親自上前喊話,俱都不免一愣。旁側路永精神卻是一振,轉望向沈哲子說道:“奴將軍敗智昏,仍是倨傲,末將請戰前摘其首級!”

沈哲子笑著擺擺手,說道:“此賊虛狂罷了,內外交迫一具行屍,不必費力。”

說著,他又請路永替自己回話道:“此世並無南北,閣下恭事者不過傖胡僭越之賊。以有道而破無道,本就所向披靡,這是天理人倫正途,無謂言之彰顯才力。閣下確是有幸,知我王師銳武能戰者,奴將黃權、彭彪之徒,俱已命喪骨爛,閣下尚有一命寄存,若有一二明識,當思蒼天垂愛,晦聲自退。若再從賊虐行於世,則必死無葬身之地,性命將付壯士取功!”

石聰聽到這話,臉色已是陡然一黑,沒想到對方言辭之鋒銳較之刀兵尤甚,一時間竟不知該要怎樣回應。但眼下身處兩軍陣前,若就這麽啞然無聲,則不免更墮氣勢。

“南鄉之地,素來絕遠王統,幼齒少年,何敢妄言天命?我主得居神州,自是天命加身。晉王若有體恤蒼生之善念,自應內附於王教之下,無謂再避遠鄉,苦拒天意王命!”

沉思良久之後,石聰才又喊話說道:“我國堂皇百萬雄師,不行陰祟詭詐之道。沈侯今次陰行詭事,小有所得,不必以此長喜,已是人力能為之極。我受主上所教,厚愛南北壯士,因恤人命,今日暫且罷戰。雖然小有所失,且暫寄沈侯之處,來日我國雄師至此,循此舊誼,我便放板過淮直往取來。屆時當邀沈侯同行,共赴江表禮邀晉王北歸神州。”

“兩軍陣前不作虛語,石君卑事胡主已是悖逆,何以軍敗至此仍無自視之明?江表物產豐饒,萬木成蔭,稍作砍伐,截板作棺何止百萬。石季龍窮行求死,當具此以盡地主之誼。罪行一世,終了尚能免於曝屍於野,可謂了無遺憾。”

沈哲子聞言後便也笑起來,再使人傳話道:“君王垂坐明堂,欽點忠勇將士,陳兵於此,正恐奴居遠鄉,追討不易,使我銳兵堅甲少有用武之地。華夏神器之重,僭越妄承,則必身死族滅,斷嗣絕傳。劉元海其禍未遠,石世龍步履其後,虛冢以待,讖驗未遠!”

石聰聽到這裏,終於還是放棄了嘴上討回一些面子的打算,於是便冷哼一聲說道:“沈侯厲言,有識者俱都一哂。來日雄兵至此,盼你能不該此志。”

“改或不改,我恐石君都難有幸再見。今次一唔,稍作贈言,人若有志求生,則必不至絕途。生者唯以性命為重,不愛此身,人莫能愛之。”

見石聰已經撥馬回轉,沈哲子又微笑著讓人喊話一句。

聽到這話之後,石聰心情不免更加惡劣,遠遠振臂一揮馬鞭,頭也不回便絕塵而去,心裏對這個南土貉子的印象可謂惡劣到了極點。他自己處境如何,自是心知,何須旁人厭舌多嘴!

石聰一退,余者奴兵俱都跟隨呼嘯而去,場面一時間變得寂靜下來。唯獨河灣處那些厚積的箭矢,還有車陣前堆疊的屍首宣示著此處剛剛發生了一場慘烈大戰。

眼見到奴兵這麽輕易退去,淮南軍眾人也都松一口氣,派出遊騎斥候追蹤而上,確定對方確是已經撤軍,繃緊的心弦才徹底放松下來。

停泊在水面上的舟船開始靠岸,那些虛置的旗鼓也都收起來,船上兵卒們開始將底艙裝著土石的麻包搬運下船。今次淮南軍於此的人力可以說是使用到了極限,其實近畔這些船上只是虛張聲勢,假使石聰再讓人強攻乃至於搶渡,則側翼虛弱的問題馬上就會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