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7章 乏人可用

大凡陰謀,大以詐世,小以欺人,惑動的無非人心而已。二桃殺三士,邏輯很簡單,旁觀者一眼觀破,但若真的事涉於己,又有幾人能淡然哂之?

說到底,再怎麽窮兇極惡又或在世聖賢,多多少少都有外強中幹,人心難禁考驗。人的社會性極強,有所思、有所欲,還要能接受到環境的反饋,這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誠然庾懌與沈家交情極深,但沈哲子也不能保證,假使台中真的將豫州其他人都閃在一邊而獨封自己,庾懌真的就會全無芥蒂?多半會有,而且會芥蒂極深,若庾懌真的那麽沒心沒肺,便不可能如此熱衷倡議北伐以償家族前罪。

幸在今次有了興男公主攪局,彼此之間不需要面對這份尷尬。

手段人人會玩,只是形式不同。褚翜這一次陰招未遂,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已在網中?為什麽庾懌拋棄褚翜這個天然的盟友,轉而與沈氏南人緊密聯合?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故情和實際需要,另一方面何嘗不是因為老大只能有一個!

庾懌即便風評不佳,但卻是庾亮的弟弟,是庾亮政治遺產天然的繼承人。讓他去景從俯事於褚翜,那才是真正的自甘末流!

如今雖然要多賴於南人,但南人的代表沈哲子無論年紀上還是資歷上,都是一個晚輩。無論實際情況如何,庾懌都是豫州方面不容置疑的老大。等到沈哲子有了將庾懌取而代之的資格,雙方早已經磨合出了一個交接的方案,而不是直接下手去搶。

謀算得了別人,但卻把握不住自己,這也是人之常態。

至於沈哲子,也並不覺得錯失縣公是一個遺憾,他本就重實利而輕虛譽。而且如今他這一個縣侯,可是裂土實封,一旦晉升公爵,這份殊榮勢必不能保持。

況且江東名爵也就那麽回事,廣陵郡公又如何?無一寸土,無一實邑,如果不是故舊資助,活命都艱難。誠然名爵可蔭襲傳世,光耀門楣,但如果沒有實際的利益支持,分分鐘就絕嗣了,想再多又有何用?

而且這件事,沈哲子在思忖許久之後,感覺當中頗有王導的痕跡,甚至於謀出王導,褚翜只是一個執行者都有可能。無論成或不成,王導都有所得。就像眼下這個情況,成功打擊到了褚翜的威望。

但只要自己具體無損,沈哲子也都樂得旁觀,台中有所爭權,他們方鎮反而更能從容而少掣肘,畢竟他已經過了凡有所求俱要付諸陰謀的階段。

興男公主聽到沈哲子講述這麽多當中的利弊權衡,初時還在忿忿抱怨幾聲,覺得太復雜太陰祟。只是很快,聲音減弱,呼吸漸穩,已經又是酣然睡去,可見一路北來也是疲憊的很。

沈哲子悄悄起身,見船上那些家人們也都昏昏欲睡,便擺擺手示意各自休息。而後他便下了船,開始巡營。

當然作為主將,沈哲子是不必親自巡營。但諸多新軍編成,他也需要諸多手段來維系自己這個主將在將士們心中的存在感,所以便一直堅持下來,每夜都要巡營一次。巡營完畢已經到了午夜,才返回宿營匆匆入睡。

第二天一早,將士集合,共受台中詔令,沈哲子梁郡太守的職任也名正言順確立下來。

或是因為興男公主鬧那一場,台中態度轉為比較謙和,並未給沈哲子直接指派屬官,而是提供一份名單備選,當中不乏世家清譽頗著的子弟,就連王承的兒子王述都在其中。

不過沈哲子在看了這份名單以後,便隨手丟在了一邊。就算他肯征用,人家未必樂意來,畢竟梁郡這個新復且來日必有鏖戰之地,在時人眼中也實在不是什麽香餑餑。況且眼下梁郡戰事當先,也實在沒有什麽政事要處理,一些位置手下人分一分還稍顯不足。

於是接下來便是分配各個屬官職位,其中郡丞這最重要的屬官職位,沈哲子分配給了杜赫。杜赫雖然沒有參與黃權一戰,但是作為最先過江之人,辛勞也是良多。尤其在塗中屯墾雖然仍是薄利,但規模卻做起來了,讓塗中之地有了更大的容量。

其余屬官,也都各自依照年齒資歷而分給眾人。但這也只是一個虛位而已,諸將最重要的職事還是以督護而分領各軍。其中比較特殊的便是潁川陳規以州府別駕而借任梁郡,以及紀友以主簿而管理後勤。

在梁郡整體備戰的氛圍中,這件事也沒有激起太大的波瀾。而後諸將便劃分駐地防區,各自忙於整軍操練。

軍旅生活,確是繁忙且枯燥。每天睜開眼,便有大量事務等著處理。訓練軍士,配發械用自不必言。至於營建方面,雖然眼下主要任務還是興修水利,保障後勤水道的通暢,但是屯墾事宜也不容松懈。

今冬前後,與淮南必有一戰,規模大小暫時還不能確定,但這已經是一個共識。而如今盛夏已過,即便全力燒荒屯墾,年前也不必有所期待。所以沈哲子只是沿河劃分出一些屯墾區域,燒荒之後搶種一波麥菽等耐寒短收作物,且先活田,也能讓人暫安於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