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8章 唯功是舉

待到眾人到齊坐定,會議正式開始。

首先便是這一戰的斬獲和折損,由於戰鬥主要發生在沈哲子所部方位,倒也不需要再等待合肥方面的統計結果,單單塗水這裏的結果便可以視作整場戰役的最終結果。

此一役,斬獲首級一千三百余,俘獲三千余人,戰損則與斬獲相仿。單純從斬獲和戰損數字上來看,似乎難稱大勝,但從雙方的兵員構成以及最終戰鬥結果來看,卻可以稱得上是一次罕見的大勝。

敵方從主將黃權以下,幾乎所有將領兵長盡沒於此役,除了極少的幾個隱匿於潰卒中被生擒之外,余者首級都已懸在帳外。

說到這一點,庾懌也是不乏郁悶,明明黃權已經被生擒,結果他看到的還只是一個首級。黃權此人在南面雖然威名不著,但畢竟曾經也是石勒的假子,幾乎可以說是近年來南面所獲級別最高的將領,而且還是生擒!

毫無疑問,活著的黃權較之死了的意義更大,更足誇功。若將生口押送到建康,這一場戰役的戰果之輝煌則更具說服力,說明豫州軍是占據著絕對優勢,對黃權所部是全面的圍擊和碾壓,甚至主將連敗逃和自殺都做不到!

更何況,來日歸都報捷獻俘時,陣列中有個活著的敵營主將敬拜皇帝陛下並台輔諸公,無疑更加能夠彰顯威儀。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完了,黃權首級都已經開始腐爛了。所以庾懌也只是私下裏對沈哲子抱怨幾聲,並且一再重申強調,下次再生擒這種級別的羯胡將領,一定不要圖一時之快意而斬殺,暫留活口。

這一場戰鬥,沈哲子所部可謂將械用之精良發揮到了極致,雙方幾乎沒有多少短兵相接的機會。至於戰損,則主要集中在勝武軍偷營最後正面沖陣的時候。

勝武軍兩營兵卒沖營,由於羯胡反應迅捷,沒能及時撤出,兩營兵眾幾乎全沒,只有沈雲並幾十名家兵沖出來。由這一點也能看出,勝武軍想要成為真正的強兵勁旅,仍是任重道遠。

哪怕沈哲子心比天高,也不得不承認,江東兵在野戰中較之羯胡真正的精銳,還是要遜色一籌。畢竟羯胡兵是在四方征戰中磨練出來,而江東則主要撿取流民成軍,除了少數軍頭的私兵部曲戰鬥力能夠匹敵,在整體上戰鬥力是要稍遜。

至於俘虜三千余眾,這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沈哲子所部本就占據水路便利,當敵陣被鑿穿擊潰時,舟船疾馳,水陸並進,最大程度上將這些潰卒一網打盡,避免他們竄逃出去之後遺禍地方。

這樣一份戰報,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亮眼,所以營帳內沈哲子所部眾將一個個也都神采飛揚,驕傲的仿佛鬥勝公雞。

但沈哲子心內卻無多少喜悅,因為在這一份戰果總結之外,他還有另一份更加詳細的戰報。在這斬獲的一千三百余首級中,真正的羯胡只有不足五百人,甚至於就連俘虜中的羯奴都被拎出來斬殺!

換言之,黃權這三千多嫡系軍隊中,包括黃權在內,絕大多數都非羯胡!

誠然在戰場上無分種族,只要是站在自己對立面的,都是敵人。但一想到來日還要面對更多的漢人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彼此以命相搏、流血廝殺,而為數不多的羯胡則站在那裏冷笑,沈哲子就從心底裏感到一陣的絕望。

人皆苟且而活,包括沈哲子在內,他一直都在試圖用最少的代價,來完成漢人在這個亂世年代的整體蛻變。而不是殺殺殺,憑一腔戾氣用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暴戾手段,與舊時代做一場血肉撕裂的訣別。

但凡對這個民族稍有信心,但凡對這漫長歷史長河的起起伏伏稍有認同,榮耀要銘記,沉淪也不必急於抹殺遺忘。重要的不是我們曾經怎樣的卑微絕望,而是我們始終存在著!

黃權之輩,可以說是權欲熏心,以同胞血肉性命來為自己堆砌一個上升之階。這樣的人,沈哲子殺之毫無負擔。但是更多的降人,他們僅僅只是為了生存活命而已,手段或許暴虐殘忍,但沈哲子清楚並不應該完全歸罪於他們。

一個世道之絕望,在於無論身份高低、賢愚與否,人人都在用自己可用的方式去戕害他人,荼毒世道。世道惡於人,人惡於世道。如此一個惡劣糾結的循環,要殺多少人,才能看到一絲希望所在?

竭盡自己所能,予人一個改正的余地,予人一個更好的選擇!所以對於那些降眾的安置,沈哲子也並未一概將之發為罪卒,其中勇力敢戰之眾,俱都遴選錄入甲士之中。他們或是一時難以接受境遇的變化,沒關系,可以給他們充足的時間來調整。

沈哲子歸營之後,便讓江虨等人前往降卒營地,與那些降卒一對一的談話,了解他們的困惑,了解他們的訴求,以期能夠找到一個能夠將他們引為己用的方案。眼下或許用不到,但來日據於此鄉,招攬淮南之眾,乃至於挺進中原,與羯胡爭搶丁口,都能收一個此長彼消的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