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2章 朝見大典

時至六月,都中的清議也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畢竟就算是發牢騷,吐了將近半年的時間,也實在是吐無可吐,不再有新的話題能夠引起人的關注。

而原本諸多嘈雜的聲音,也都漸漸地集中到幾個話題中來。排在第一位的還是南北矛盾,糾結於鄉土實資的分配問題上。

所謂的世族,勢位和舊望僅僅只是一方面,只有蔭丁、土地才是真正的立家根本。然而這正是北人眾多僑姓所欠缺的,大量的僑姓南來,不論過往在鄉中有怎樣深厚的基礎,到了江東都要從頭開始。

中興建制至今也有幾十年,但是真正能夠立足於江東的僑姓門戶,其實屈指可數,無非是在南渡最初便占據政治高位的那些越府舊班底而已。類似如今新竄起的新貴河南褚氏之流,其立身根本較之吳中尋常一土宗都略有不如。

世道再怎麽崇玄慕虛,前提是要吃飽飯才會有那麽多的精神追求。類似陳留阮孚金貂換酒的確灑脫,但問題是金貂也不是誰都能有的。眼看著眾多依附南來的鄉人蔭戶們生計難繼,漸漸的分崩離析,門戶幾近淪為寒卑,飯都要吃不上了,還喝酒!

眾多僑門之中,逃離到京府左近的人家還算幸運,有了早先的隱爵運作,還能維持住基本的生活消耗,乃至於不乏巨富者。可是隨著吳中商盟在京府漸漸站穩了腳跟,對他們的依賴越來越少,他們的生活也漸漸變得窘迫起來。

而南來的僑人聚集點,遠不止京府一地,幾乎沿江所有重鎮都有這一類的人家存在。無論他們在北地是累世公卿,還是鄉中巨室,如今都不得不面對一個家業無處依托、衣食難以為繼的窘境。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些人被大量引流到三吳之地的會稽等地,得以休養生息,從客觀上也是促進了南方的全面開發。

可是如今,吳中早非原本一盤散沙,早已經連結成一個整體,甚至剛剛搞死了瑯琊王氏的王舒。就算這些人還有南下的念頭,可是現在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就算讓他們南下,他們都未必敢!

如果說過去這些年沈哲子有什麽功績,其中最大的成果那就是徹底斷絕了這些僑門在江東的立足之地!丟了中原再到南方苟安立足?便宜不要占得太盡!

哪怕江東仍然是地廣人稀,哪怕南部大開發遙遙無期,那又有什麽關系?如今整個世道的困境絕非是江南開發未足,而是江北胡虜肆虐!不能守土,還不肯聽話,那就沿江等死!殺人都嫌廢力氣,何如就看著這些不識時務者自食其果。

而吳人這樣旗幟鮮明的守土策略,最起碼在最近幾年看來,在道義上也無可指摘。因為他們對時局的貢獻實在大,別的不說,單單前年蘇峻作亂,吳人們大舍財力在京府支持朝廷創建平叛行台,就連京畿的收復都是假於吳人之手。更何況,如今的新都幾乎一磚一瓦都凝聚著吳人的財力物力!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一點,那就是沈充及其身後的東揚軍已經強大到能夠左右時局,乃至於見逼中樞!換言之假使台中旗幟鮮明的要拿掉沈充,瓦解吳人的這個聯合,那麽吳人分分鐘自立於東南毫無壓力!

所以僑人難以為家、自立於江東,這個問題已經不可以寄望於對吳人的壓榨和逼迫,必須要找到一個新的解決方案。否則,整個沿江形勢都將不穩!

原本歷史上,尖銳的南北矛盾是通過對吳人在政治上的打壓和鄉土上的侵占得以緩解,可是如今,侵占無力,不想死要麽北投,要麽北伐開創局面。

所以這個問題討論到了最後,還是集中在了朝廷在江北經營的軟弱,不能給人提供安全感,想要化解民怨,穩定人心,最終還是只能付諸軍事,要麽往南打,要麽往北打。而時下面對的形勢就是,如果真的往南打,能不能成功且另說,只怕僑門自己內部已經先分裂了。

六月上旬的一天,皇帝在台輔諸公們的陪伴下在建平園接見宴請南北時賢。因為今次清議的規模本來就大,所以這一天場面也實在不小。數千人到場,加上維持秩序的萬余宿衛,區區一個建平園是安排不下的,甚至於將左近許多邸舍莊園都給征用起來。

參與人數眾多,本身就是一個好現象。因為說實話,元帝這一系作為正統所在其實本就不是眾望所歸。今天這個場面,乃是南渡以來未有之盛會,說明正統性得到了極大的加強。這在經歷過屢次動蕩,尤其是王敦和蘇峻這兩次反叛之後,更是顯得尤為難得。

而另一個看點則是幾個重要的方鎮俱有人出席,東揚州沈充、豫州庾懌都是親自到場,獨占荊江的陶侃也派數名子侄前來,徐州郗鑒也派了兒子並幾位重要的屬官入都。余者大大小小郡國,除了實在治地偏遠的地區之外,大多數都遣使入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