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7章 不復清白

“蔣陵左近,早已亂成一團。流言四起,爭執互鬥……末將謹遵太保之命,察知不可為,便即刻率部返回,不敢現身人前。”

台內太保官署中,趙胤垂首稟告道。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聽到趙胤的回報,王導臉色復又凝重幾分。一俟察覺到隱患所在,他即刻便命趙胤出都,想要將事情壓制在可控的範圍內,但終究還是為時已晚。

“稻稗共展,的盧鎮南……”

眼望著趙胤送回的這一張所謂仙讖,王導默然不語,然而冷汗卻從鬢角悄然滲出,袖中的雙手甚至都在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著。他所驚懼的甚至都不是這讖語字面上所延伸出來的意思,而是那背後所蘊含的濃烈惡意。

“你可曾看到了蔡道明?”

良久之後,王導才開口說道,聲音略顯沙啞微顫。

“末將未曾見到侍中,但其家人主動來見,言道侍中風寒侵體,已經歸府靜養。末將所知,俱是蔡公家人轉告。”

趙胤垂首說道,身為一個武人,他對於這些時局動蕩感受不算敏銳,但也能隱隱覺出幾分不妙的氣氛,太保乃至於整個王氏似乎都面對著一個極大的麻煩。但感覺是一方面,他卻沒有太多選擇和進退的空間,只能期待太保如以往一樣,巧施妙計,化解危機。

王導聽到這話,神色更顯黯淡,他大約能夠體會到蔡謨的心思。惡讖不可信,但是人心也實在已經不好挽回。

“那個盧鋮,他現在何處?暗監此人,絕對不能任其離都!”

講到這裏,王導已是隱有厲聲,對於盧鋮這個謠言的源頭恨不能將之梟首,但眼下卻實在不宜再明目張膽的對付此人。

趙胤領命而去,王導卻枯坐席中,久久沒有起身。這一次危機來臨,打擊較之前次大將軍叛亂之事還要更加不可控得多。那時候先帝在朝,還能謹守一個底線,明白王家與社稷捆綁、不可趕盡殺絕的道理。

可是現在,幼君當國,婦人秉政,滿朝公卿非良善,尤其又趕在眼下這個清議正熱的時刻,事態究竟會發展到何方,王導也預料不到。

先帝……

一念及此,王導眼眸中隱有水汽氤氳,不乏羞慚,那真是一位難得的有為君王啊!

害我者,世道也!身在這樣的位置,他能怎麽辦?又該怎麽辦?

他幾番提筆,想要去信給王舒示警,但每每筆鋒落在紙端,卻又不知該要怎麽說。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不覺便到了晚上。期間除了自家在台城任事的幾個子弟過來問候以外,並沒有別人登門。這不免讓王導心情更覺灰敗,他是真的想、也曾經自以為能夠守護住這個世道,保存住偏處江東的這一份晉祚基業!

就這樣枯坐到了夜半時分,其間侍者行入悄悄點燈添油,不敢發出聲響打擾到太保。

“總該做些什麽……”

他輕語低喃,而後拿起筆來,鋪開紙卷揮毫疾書,很快紙卷上便寫滿了字跡。

這一份奏書,並無涉當下之事,而是重申先帝遺詔的深意,要普選在野之賢良,以為國用,無限於南北,但凡心有匡扶之志,俱應量才而授。

謠言之所以是謠言,在於其荒誕不經。一本正經的去回應荒誕不經之論,本身便是比謠言還要更加荒謬的舉動。這謠言如同一個旗鼓號角,本身不能殺人,但是所號召起來的刀槍劍戟,都能劈砍到肉,鮮血淋漓!

王家如今雖然稍有勢弱,但還沒有淪落到破鼓萬人捶的地步。他是匡扶元帝中興建制的元勛,也是先帝臨終指定的托孤輔政大臣,還是海內人望所系、江東之夷吾。他要用自己的舊勛,要用自己的名望,來為南北那些困居鄉土、報國無門的賢良發聲,要讓海內歸心,士庶俱仰於王化之下。

如此大公之心,如此赤誠之志,誰人能傷!

“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提筆收尾,王導眼望著滿紙的字跡,心情未有好轉。他心裏很清楚,就算日後他家能夠渡過此厄,還能存在於時局內,形勢、位置都已大不相同。因為從這一刻開始,他只能被局勢推著走,卻沒有了反制局勢的手段。

寫完了這一封奏書後,王導再次提筆,將都內發生的事情詳述一遍,終究還是要通知王舒一聲。只是在結尾處言道該怎麽做時,王導又踟躇良久,斷斷續續寫了幾十字,然而最終還是返回頭來將已經寫出的內容都給塗掉,只在結尾處寫了兩個字:自度。

……

在鐘山待了兩天,沈哲子便回了建康城。而在他回來之前,鐘山那一場鬧劇和所謂的仙讖,便早已經傳遍了整個都城。

公主府前早已經訪客雲集,沈哲子只能從側門回府。

正在暖閣沐浴準備更衣之際,沈哲子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小侍女瓜兒的低吼聲:“郎君正在沐浴,公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