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2章 太保驚魂

郭默的屍首被一艘大船載入了建康,這給都內熱鬧歡快的氣氛潑了一盆冷水。

郭默此人,盡管有諸多劣跡,但其絕眾南逃卻能在江東屢受重用,戰名赫赫,可謂如今江東為數不多能夠與羯奴硬撼且互有勝負的勇將。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兇名卓著的勇將,卻就這麽輕易的死於非命。無論原因為何,都足以令時人側目。

對於那些在野之士看來,他們雖然未必清楚其中的詳情,但是郭默的死卻足以讓他們感受到如今時局中那種波詭雲譎的鬥爭氣氛。不乏人因此生出自疑,開始認真思考自己若是加入時局鬥爭中,能否應對如此兇險的局面?

而台城內受到的震撼則更多,對於這些台臣而言,郭默是死是活真的不足令他們關心。然而這種死亡的方式,卻透露出太多的訊息。雖然台內已經明令行詔捉拿郭默歸都審問罪狀,結局可謂注定,但他怎麽就死在了歷陽?

換言之,原本以狼狽姿態退出中樞的潁川庾氏,用這種略帶血腥的方式再次悍然躍回了時局中!素來為人所輕視的庾懌,通過郭默這一條命向時人宣告,他絕非一個可以被隨意忽略的簡單角色!

這一件事,落在位處不同的人眼中,感受真是截然不同。

因為這一件事,苑中久不露面的皇太後再次親臨朝堂,召集台輔眾臣們,叮囑要盡快落實郭默的各種罪狀,公告天下。

郭默的罪狀之類倒好說,畢竟江州人提供的證據很翔實,加上還有早年塗中等地的補充。如今人又死了,況且郭默本身在江東便無至親強援,原本的恩主也將之拋棄。所以在罪名上面倒也沒有太多波折,很順利便定罪,並無隱惡。

只是談到處置的時候,台臣們卻產生了分歧。以褚翜為首的一眾台臣主張,郭默人雖然死了,但卻不足償罪,還需要懸首大桁,以收警示之效。而王太保等一眾人則主張既然人已經死了,也不宜再窮究下去,剝奪生前一應名爵之類,簡單安葬即可,以示朝廷終究還是寬宏為主。

雙方各持己見,都有充足的理由,拒不讓步。於是台城內便圍繞著一具屍首爭執不休,久久沒有一個結果。幸在如今未至酷暑,否則就算討論出一個結果,只怕這屍首也已經爛個精光。

剛剛結束了一場議事,王導拖著有些疲憊的身軀返回官署,然而他卻沒有時間休息,署內還有大量清議有關的卷宗函文等待他批示。

公府內屬官也知近來太保精力耗損嚴重,所以一般若非影響特別大的事務,俱有長史帶領幾名從事先給處理掉。然而王導近來卻總有一種心緒不寧的感覺,即便已經處理過的事務,也要讓人送來再批閱一遍。

可是今天,在看到室內幾大箱的卷宗後,王導心情卻是更加煩躁。他靠在榻上,讓人送來一杯滾燙茗茶,輕啜一口,或濃香或苦澀或辛烈的滋味在唇齒之間散開,余味悠長,一如當下擺在面前諸多錯綜復雜的線索。

茗茶很快就飲盡,侍者悄無聲息上前想要再續一杯,卻被王導擺手制止。他終究還是不慣南人飲食,淺嘗尚可,飲得太多便有不適。

待到精神略有回轉,王導才又坐入席中,擡起筆來攤開一份卷宗,兩眼雖在仔細瀏覽,然而注意力卻不在此。待到他有所醒轉,赫然發現在那卷宗空白處正有他在無意識中所寫下的“豫州”。

是的,眼下豫州庾懌實在給他帶來極大的困惑。庾懌為什麽時機卡的這麽準確?又為什麽要除掉郭默?難道僅僅只是為了向時人宣示他的存在?

雖然不曾身臨其地,但通過所接觸到的諸多訊息,王導深知庾懌與江州人之間有很深的牽扯。豫州殘破之地,想要重新經營起來並不容易,庾懌對江州有想法,這一點王導很明白。

王舒在江州動作太大,窮迫之下江州人勢必要求到庾懌那裏,讓簡單的問題復雜化,這也是王導對王舒近來所為略有不滿的原因之一。他明白王舒想要久鎮江州的想法,但對此並不看好。江州太偏僻了,如果投注太多精力在那裏,勢必會影響到對中樞的掌控,乃是舍本逐末。

而且,就算想要大力開發江州,困難也有諸多。除了江州本土豪宗,還有諸多蠻部。那些蠻部可是在孫吳年代便屢屢作亂,乃是比豪宗還要難纏的頑疾。即便這些都不考慮,鄉人們也未必願意大量遷往江州。況且江州那裏同樣不乏南來人家,他們青徐門戶在這方面同樣不占優勢。諸多困境,絕非一腔熱血的勇進就能解決。

所以,江州注定只能作為一個籌碼來用,想要落地生根的長治,即便他們眾多鄉黨上下一心,想要得功也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而如今各方虎視眈眈,根本不會給他們從容經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