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6章 冷落師君

京府盧師君抵達建康,在整個建康城中激起的回響不可謂不大。

時下士庶多有信道,而在時下天師道內幾個名著當時的師君中,盧師君又以讖緯之術欲斷吉兇而著稱。在如今這個動蕩之世,大到家國社稷,小到個人命運,前途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可以說每個人心內都充滿了焦慮感。

盧師君有此一能,所受到的追捧可想而知。所以一俟入都,達官勛貴求告者便如過江之鯽,甚至於影響到都內清議一時間都爭論稍止,人人前往趨拜,只求能得一言相贈預知禍福。甚至於就連苑內的皇太後,都使人以束帛之禮咨問社稷前程。

身受如此禮敬,盧師君卻並未恃此而自傲,拒絕了苑中讓其入住建平園的安排,而是住進了位於秦淮河南岸其壇下信眾所提供的園墅中。而這個信眾也不是尋常人,乃是當下宗室中碩果僅存的長者,彭城王司馬纮。

入住宗王別業後,盧師君便深居簡出,並不熱衷於參加時下都內正熱的各類清議集會。這不免讓時人求見一面更加艱難,外間甚至吵鬧起若能得助引見盧師君一面,願以百金重酬。

這一天,在完成日常的齋儀之後,盧鋮洗去面目上塗抹的粉彩,換了時服,而後便接見了幾名求告良久的都內貴戚。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於是他便讓門徒閉門謝客,就連此間主人彭城王入內請安都避而不見。

“沈氏駙馬那裏,可有回信傳來?”

吃過晚飯後,盧鋮將座下負責與外間聯絡的信徒傳喚到面前來問道。

那信徒下拜答道:“弟子屢次遣人暗告,沈氏那家令任球卻都不見,似是刻意回避……”

盧鋮聽到這話,眉頭已經微微蹙起,略作沉吟臉色漸漸轉為不善:“我知你素來享受敬奉,難免會生倨傲之心。那沈氏雖是南宗人家,但卻非是俗等,不可輕視。是否你言辭作態有偏失之處,見惡於人還不自知?”

“弟子怎敢!弟子根本就未見到那沈氏家奴,使人傳信也都備禮殷厚,不敢疏禮,實在是對方聞而不應啊!”

那信徒聽到師君怪罪,忙不叠自辯道。

見這弟子神態不似作偽,盧鋮便皺起了眉頭,喃喃低語道:“既如此,那就怪了。我與他家,素無舊隙,也未有為難之意,他為何要避見我?莫非先前所悉有所偏差?”

盧鋮之所以急著要見沈哲子一面,也是自有其苦衷。他今次入都,回響看似熱烈,但其實遍集於外那些求告者真正有助於他的並不多。類似司馬纮這樣的閑散宗王,不過富貴閑人而已,即便往來再密切,對於他自己在道內的地位都沒有太大的助益。

在天師道內部,自有評價師君地位高低的一套標準,其中相當重要的一項便是其人所持受箓教眾名籍的多寡。道內師君名聲再高,但是壇下受箓教眾卻是寥寥,不過一時之煊赫而已,不能持久。

其中最顯著的一個例子就是早前沒於戰亂的嚴穆,嚴穆也是道內名氣頗著的一個師君,較之如今的盧鋮都不遑多讓。可是因為懶於傳箓招攬教眾,一旦大難臨頭,便沒了助力,其人在戰亂中失蹤,至今生死不知,那時整個江東都動蕩不安,甚至沒有激起一點騷動。到如今,嚴穆之名已經漸漸被人遺忘。

盧鋮自己雖有讖緯之能,但卻深知所謂的趨吉避兇,乃是要在兇險到來前便有妥善得宜的布置,余者一切都是妄言。而且他這自我標榜的讖緯之能,噱頭大過了實際,能夠應驗才是讖語,否則便是謠言。可他又不是真正的神仙,怎麽可能每蔔必中,因此只能盡量減少讖斷,以免砸了口碑。

因為要保持這種神秘感和蔔筮的準確性,盧鋮便不能頻繁的接觸那些教眾,因而在傳教方面是不怎麽占優的。早年能夠立足於廣陵甚至滲透到大江南岸的京府,那是因為高平郗氏的支持。可是在別的地方,他這個招牌其實沒有什麽競爭力。

之所以要急著見沈哲子一面,是因為他在京府廝混這幾年,深知沈氏在吳人當中所擁有的號召力,當世不作第二家之想。若能得沈氏鼎力支持,他在吳中傳道將事半功倍,甚至於整合南北,道統合一都有可能!

對於沈氏,他也調查良久。其家乃是忠實的信眾人家,雖然所奉並非他這一支,但是盧鋮卻知沈哲子本人對於他家所奉師君陸陌並不怎麽親近,似乎彼此間存在一些齟齬。而沈哲子又因一時失言,處境變得有些危險。

沈氏以南人而幸帝宗,得顯當時,核心便在於這位駙馬。如果能夠趁這機會與沈哲子達成共識,盧鋮便敢南下與吳中陸陌進行較量,決一勝負!

“那貉子應知我無惡意,但卻避而不見,如此倨傲,難道還有所恃?”

入都以來備受追捧,唯獨在沈哲子那裏備受冷遇,乃至於被無視,雖然對沈哲子不乏重視,但盧鋮心內仍是不乏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