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8章 知恥後勇

清議作為世族人家發表意見的最重要途徑之一,在新春伊始便得到了極大的重視。皇帝親自下詔,讓各郡國長吏敬訪治內鄉賢宗老,錄名上呈。同時公車四出,用以迎接郡國野賢歸都論事。

各方對此回應也是踴躍,畢竟上一次大規模的清議還是在明帝平滅王敦之後。後來先帝不幸,庾亮執政,對此興味乏乏。又加上前兩年的兵災和亂象,長達數年的空白,地方上也積攢了太多的問題要表達。

得益於府庫日盈,台中對此準備也充分,不只開放通苑作為賢長暫居之地,還緊急修築一批邸舍備用。同時太學、國子監俱都開辟出了專門的論講場所。從一開始,便擺出了重視的態度。

在準備清議的同時,關於都內前次鬥毆也終於開始判處。與事者按照罪狀的輕重,或以禁錮,或以徒刑,同時還要上交大量錢財償罪,身具職任者統統革職,名爵若是蔭受,同樣革除,若是本身勛受,則貶降等級。

因為不問是非,這處置乃是兩方並罰。這自然引起了大量與事者家人的不滿,沈園那些人還倒罷了,可是另一方堅持服散的卻自認受害方,結果非但沒有決出公義,反倒要與加害者一體受罰,因而吵鬧不已。甚至有人不堪受辱,拒不接受這個判處結果,寧肯牢底坐穿,也不認罪出監。

台中對此也是無奈,眼下清議在即,都內本就需要平穩,不能爆出太多喧鬧和醜事,否則台輔們的臉面在那些入都參加清議的人面前將蕩然無存,還要承受諸多抨議。原本這種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本來就是想要息事寧人,不要再吵鬧下去,務以穩定為主。

為了平息那些人家的怨氣,台中不得不再追加詔令,將這些與事者擇優錄入太學、國子監,來日若是策問得宜,文理清晰,可以優先補授台閣郎吏。同時台輔們也親自出面去約見那些涉事人家,商論安撫,總算是將事情給解決了。

早春時節,在家養病多日的沈哲子終於出門,親往台城東南的承陽門去迎接那些被釋放的犯案人等。

第一批被釋放的人,明面上的理由是查實沒有傷人罪狀,只是從屬。但其實還是按照勢位劃分,比如瑯琊劉訥,雖然是由其父親自縛入監中,但也是優先被放出來的,而像江虨,雖然名氣不小,但是因為沒有家世依托,仍然在監。當然也不排除其人過於顯眼,多監一段時間給對方出氣的可能。

第一批被放出來的有十幾人,在見到早已經等候在承陽門外的駙馬之後,一個個都是神色大慚。他們雖然在監中,但是並沒有完全隔絕與外面的通信,明白這段時間,駙馬確實受他們連累良多。

除了沈園被封禁以外,更是大病一場,而且早在前日便請辭殊榮,並將羽葆班劍一應儀禮之器盡皆上繳。同刑同辱,可謂名實俱損。

所以在見到駙馬之後,一群人俱是愧不能當,一個個深拜告罪。

“不必多言,人無事最好。飲一杯除穢酒,各自歸家思過,以後切勿再為浪態。”

眼見這些人精神還算不錯,沈哲子也就不再多說,吩咐家人奉上酒具。

年輕人們接過酒來,卻都不飲,一個個面向秦淮河方向深拜下去,將酒液潑灑在了地上。再拜之後,劉訥才行至沈哲子面前,垂首道:“因我等一時沖動浪行,不只深累駙馬,更害數名良友性命,至今尚有友人監於囹圄。因而我等有約,來日被草衣麻,不敢自釋。駙馬所言同刑同辱,乃是我輩心量尺墨,友人一日不能盡釋,我等便要一日監守於心,不敢放縱。”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微微錯愕。不過見這些年輕人一個個表情凝重,不再像以往那樣浮躁易怒,誇誇其談,可見今次也確實是受到了教訓,長進良多。

於是沈哲子便下車,與這些人緩緩往秦淮河渡口行去。

一行人上船後,年輕人們便各自從懷內掏出或竹簡、或紙片,言道:“心內深疚,言能及者十不足一。近來多有反思,錄於筆墨,不敢求諒,只是示於駙馬,我等並非無一所得。”

沈哲子接過那些檢討書,逐一仔細閱過,繼而便讓人將之妥善收起,笑語道:“諸位能以肺腑之言,傾心示我,於我而言已是貴逾千金。今次諸位遭厄,對我來說也是一次警示。大困之世,人間豈無一二義士?但為何局勢仍無緩轉,社稷多動蕩,百姓長罹難?”

“害我者,世道也。世道因何加害?志氣因何難逞?為何大義之論,竟成害命之惡事?害人殃己,波及於眾,尚有遺患彌遠,卻無一二得益於世。千金之良藥,未必能醫疥癬之小疾。對症下藥,才能藥到病除。我不是在怪罪諸位,只是希望你們能長持慎重之心,不要長懷忠肝義膽、反成世道之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