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6章 豫州新貌

大江自歷陽東南河道由東西轉為南北走向,故曰橫江。

橫江段可以說是大江中遊最為重要的一處渡口,其得失直接關乎到整個江東腹地的安危,古來便為兵家必爭之地。

舟船自牛渚涉江而渡,還未及靠岸,便已經可以看到岸上旌旗招展,甲士橫陳,場面肅殺而又壯觀。

待船緩緩停靠在江對岸的碼頭內,沈哲子一行便匆匆下船,而岸上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庾懌也在親衛簇擁下大踏步迎了上來。沈哲子這裏還未及拜下去,已經被托住兩臂拉至身前:“維周今次相助甚多,既然至此,又何須再多禮!”

這麽冷的天氣,江邊濕寒難當,地面上冰霜暗結,沈哲子也實在不想大禮參拜,順勢拱手為禮,笑語道:“前數日本來就應抵達,只是都內皇太後陛下又有挽留,延誤了行期,有勞小舅久候。”

庾懌如今姿態已經頗具威儀,戎裝在身,甲衣生寒,頜下短須如猬刺,身後大氅烈烈風響,整個人都透出一股統兵方鎮大員的精幹勇猛氣息。望著沈哲子尚是滿臉笑意,只是視線落在其後復又板了起來。

庾曼之也不奢望能在老爹面前獲得與沈哲子一般的待遇,待那不乏嚴厲的目光轉望過來,便忙不叠彎腰下拜,冰寒霎時穿透手心膝蓋,凍得他臉龐都隱隱扭曲起來。

庾懌卻並沒有急著讓兒子起身,而是先繞行過去禮見隨隊而來的一些台臣並郗家送親族人,一番寒暄後,庾曼之那裏鼻涕泡都凍得流了出來,他才轉過身指著庾曼之說道:“起身吧。”

過後又轉身對眾人笑語道:“劣子不乏浪態,惟有一點慰人心懷,能為我家邀娶嘉婦。來日添丁續嗣,尚要有請諸位親友共作歡慶。”

庾曼之在那冰霜凍地裏深拜良久,起身時身形已經有些踉蹌,卻不敢埋怨老爹對他的忽視。轉眼看看站在一邊不乏笑意的沈哲子,不免感慨同人而不同命,他家老子待他能有駙馬之父一半的和藹,那他都要感激涕零。

心內雖在腹誹,不過他還是趕緊再往船上行去,趁著老爹與旁人寒暄之際,將他那新娘子引下船來拜見家翁。

“江邊潮寒風冷,娘子體弱畏凍,不必急於行禮,且先上車,歸府再見。”

庾懌對兒子不甚熱心,對新婦卻還關照,揮揮手身後便湧出十數名仆婦並車駕,上船去將郗家娘子迎上了車。而後一行人才或車或馬離開江邊,往江邊邸舍行去。

因為人員分處各地,庾家這一場婚事可謂繁瑣到了極點。沈哲子他們一行先是前往廣陵迎親,隨後又往晉陵全禮,繼而再歸都中去拜見皇太後,接著又來到歷陽庾懌鎮所。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幾乎沒有多少喘息的機會。

如今在這歷陽邸舍裏,一眾人再見證郗家娘子拜見家翁,這一場婚事總算劃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庾懌對兒子雖有頗多不順眼,可是看到新婦溫婉知禮,一副大家姿態,遠遠超過他的預期,連帶著對兒子的臉色也好起來,一邊微笑著一邊不乏嚴厲道:“親翁信重我家,願將娘子相付。如今你也算是成丁立家,往年焦躁姿態都要收斂,切勿再作浮浪舊跡,要深念國恩親厚,不要辜負了內外親長和你家丈人的寄望。”

庾曼之難得好臉色,真有幾分受寵若驚之感,避席再拜連連作態保證。而後便是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一行人在江邊邸舍休整兩天,然後才繼續上路前往歷陽鎮所。路上庾懌便召沈哲子同車而行,他近來臉上不乏笑意,可見對今次的聯姻也是頗為滿意。

前年兵災之後,他家聲勢便是一路走頹,雖然坐鎮西府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可是落在時人眼裏卻不乏因失勢而被逐出中樞的落魄意味。但最辛苦的日子已經熬了過來,如今他與親翁郗鑒分掌京畿兩面門戶,彼此聲援,聲勢都有長漲,可謂頹勢不再。

“向年用事,多有迷茫。幸賴維周撥開擾目之迷霧,才能稍整舊日之頹敗,再為國用。”

言道這裏,庾懌已是頗多感慨,望向沈哲子的眼神也不乏感激,大兄之死讓他不得不提前站到了台前。可是說實話,面對這樣一個殘局,他心內實在是一點信心都沒有,更是完全都沒有頭緒。一路行來,幾乎都是在被眼前這個年輕人推著前行。過去這兩年,假使沒有沈家鼎力相助,他想要帶領家族走出泥潭,談何容易!

“小舅這麽說,那就見外了。當年若無小舅仗義相助,我家只怕已是殉葬於王逆,何敢望今時之大用!你我兩家,彼此扶掖互助,肝膽相照,無謂再言其他!”

沈哲子笑著說道。

庾懌聽到這話,臉上轉而流露出追憶之色,繼而便大笑起來,拍著沈哲子肩膀感慨道:“小子往年使言誑我,枉我自己尚覺乘隙而得計!這麽說來,我的確不應謝你。不過倒也不必懷怨,若無往年你那膽大詐舉,如今兩家未必能成世好。怎麽樣?在都內有沒有靜極思動,至我府下長勞以償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