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8章 割鹿分炙

這個時節,大江潮寒風烈,走水路簡直就是折磨。

所以這一行人離開建康城後便徑直向東,自陸路迤邐而行。單單同行的世家子弟便有數百人,就算各自僅僅只帶兩三名隨員,也已經是幾千人的大隊伍。初時一切尚有條理,可是離開建康城不久後,便漸漸變得混亂起來。

有的人不耐騎馬顛簸,出城不久後便換乘牛車;有的人出城後便就撒了歡,三五成群在野地呼嘯往來,擾民遊獵。出城不到一個時辰,整個隊伍便已經混亂不堪。

預備新郎官庾曼之原本尚因這麽大的排場而沾沾自喜,可是看到這混亂一幕,心內喜悅已是蕩然無存。混亂他倒不怕,最怕是混亂中出現什麽意外,比如有身體差的一受冷風吹拂便害了病,還有的馬術不精卻極不安分。

從陸路往京府去,哪怕一路沒有阻滯,也要旬日時光,如果中途病死一兩個,或是摔折一兩個,且不說喜事變喪事,對那些年輕人各自門戶也都不好交代。

當庾曼之苦著臉找上沈哲子時,沈哲子便忍不住笑起來:“我本就不贊同這麽多人同往京府,偏你要貪圖一個人多勢眾,難道此前就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他雖然熱心幫助庾家張羅場面,但是對於這麽多人一起前往京口迎親還是不贊同的。但庾曼之這小子向來性喜熱鬧,覺得人越多場面越大。沈哲子只是幫忙,自然不能替主人拿主意。

庾曼之聽到這話後便訕訕一笑,尷尬道:“是我一時任性,所慮有欠周詳。不過駙馬你向來韜略深厚,既然沒有力阻,肯定也早有應對之策。往年在大業練兵,各家子弟不乏桀驁難馴者,還不是被駙馬整治得溫馴起來。我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大業練兵怎同於今次迎親?諸位親友至交肯來幫忙,已是人情不菲,如果要以法令強束,難免要大損人情,兩不得安。”

沈哲子沉吟說道,眼見庾曼之急得都要哭出來,應該是能體會到輕率決定所帶來的惡果,他才笑語道:“今日暫且如此,待稍後到了宿地再言其他。”

於是接下來這大半天的光景,庾曼之都在提心吊膽中渡過,在隊伍裏前後奔走,哪裏出了什麽狀況便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所幸這一天下來,雖然場面很混亂,但也沒有出現什麽大亂子,不過是遊獵者被偏飛的冷箭射死了一匹馬。

等到了宿地時,庾曼之已是緊張的近乎虛脫,周身的冷汗。待到將眾人都安排進了莊園,便又急不可耐、足不沾地的來找沈哲子。

庾家為這一樁婚事準備的也算充分,庾條本身就不缺錢,加上一家人都想借這一件事來走出去年那場兵災的陰霾,可謂是下了血本。單單從建康到京府這一路之間,每隔一段距離便布置一座莊園,用來接待迎親隊伍。所以這條路程雖然不短,但沿路起居飲食都安排的非常妥帖。

沈哲子尚在饒有興致遊覽莊園,便被庾曼之攆上來連聲催促,於是便也暫時收起閑情,同往年輕人們聚會場所。

這一整天的時間,眾人雖然趕得路並不遠,但鬧騰得卻厲害,各自體力耗損嚴重。這會兒聚在一起,雖然談興正濃,但神態卻不乏疲倦。更有幾人因為身體欠佳,用過晚飯後便早早離場去休息。

沈哲子與庾曼之行入廳中來,先對眾人遙敬三杯略作暖場,然後才笑語道:“今次是因三郎有喜,我等知交才得歡聚一堂,尋常在都內或是俗塵侵擾、或是獨守雅趣,哪會有這種機會。由此至京府尚有十數日路程,這一路風霜苦寒、車馬勞頓,勞身傷神,諸位能夠不辭勞苦,相約共行,這一份情誼,赤若真金,絕非區區一謝足償。”

眾人聽到沈哲子這話,紛紛舉杯客氣回應。這當中自然不乏庾氏舊好,但也有相當多一部分都是響應沈哲子號召而來。世族子弟交情從哪裏來?這一類的互相幫襯,哪怕收不到什麽立竿見影的好處,混個臉熟也沒有害處。

恭維一番之後,沈哲子才又笑語道:“往年身率百眾輕騎歸都,一路物勝不曾細覽,幸在今次能得機會舊跡重履,更幸相伴者俱是賢達俊彥。榮華一程,雅趣滿路,自不待言。若非主家自有婚期早定,真希望能與諸位相攜徐行,賞足這沿途風光物華!”

聽到這話,在場這些年輕人有心思細膩敏感些的,已經意識到沈哲子言外之意,不免有些尷尬。他們今次出都,名為幫庾氏迎親,可是整整一天時間,離城不過二十多裏。如果按照這個速度,不妨讓庾曼之先行,待到他們抵達目的地,或許還能喝到兒郎滿月酒。

眼見眾人神情有些不自然,庾曼之在沈哲子示意下笑語道:“駙馬何必言此,承蒙諸君厚愛,已是至幸,豈敢再有期約。我輩又非枷下老卒,所求唯有從容適意,若能一路盡興,一女何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