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0章 冒進必殃

“下官陳肅,參見駙馬。駙馬清譽滿都,名著江表,下官也是久有所聞,只是一直無幸得見。”

陳肅是一個四十多歲,體態微胖的中年人,身上雖然沒有時人所推崇的那種玄風雅度氣質,但卻透出一股精明。

“陳令真是過譽,陋戶向來門戶洞開,廣待來賓。何謂無幸?良吏勤政無暇罷了。”

沈哲子皮笑肉不笑,面對這個坑了自己一把的中年人實在難有什麽好心情,如果不是褚季野同伴而來,他真是表面的客氣都欠奉。早先扮演幕後黑手的那都是自己,沒想到今次一時疏忽,被別人陰了一把。

那陳肅自然也能感受到沈哲子虛偽的客氣,神態有些不自然,下意識看了褚季野一眼,待褚季野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忐忑的心情才略有平復,又恭聲說道:“良吏之名,實在有愧。早先庸治近畿,未能安民靖土,致使鄉人怨望害命,罪不能辭。今次歸都,押解人犯之外,尚是罪身待責。駙馬職司典選,今日登門也是求教一二良言,以寬惶恐之心。”

沈哲子聽到這話,臉色才略有好轉,說道:“這一樁事,我也耳聞,實不相瞞,陳令所言鄉人怨望,所涉之一,便是我家門生。此事不必多論,言及良言,恪守職任,公繩不偏,已經不愧良吏之名。陳令若能循此,小厄不阻顯途,蒼天不負有心。”

這陳肅以罪身來請教自己,那是表態雖然抓住了卞章,但也不會往死裏整。如果沈哲子再板著臉斤斤計較,反而顯得氣量太少。

彼此稍作溝通,那陳肅便先離開,剩下沈哲子和褚季野相對而坐,彼此都有幾分尷尬。

到現在沈哲子也已經將事情經過理順,無非是王家的王胡之不明利害,將消息泄露給郡府,郡府的褚翜果斷出擊,一出手便將沈家和瑯琊王家的痛腳都給拿住。

這件事沒有什麽好說的,無非是洪桐縣裏無好人,沒有一個善茬兒。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是沈家和瑯琊王氏彼此較勁的關系,又加入了褚翜這個生力軍,而形勢就是褚翜這個後加入者後來居上,占盡了優勢。

褚季野幹笑片刻,開口想要解釋:“駙馬,這一件事……”

“季野兄不必多言,我能理解。其實近來我也因此倍感焦灼,無妄之災,讓我百口莫辯,只能閉門不出,以避物嫌。如今既然拾於公繩,以法裁之,我也算松了一口氣。”

彼此尚是盟友,結果褚翜招呼都不打一聲玩這一手,沈哲子其實有些不悅。不過仔細想想,他倒也理解,畢竟褚氏豫州門戶,也不是完全仰於沈氏鼻息,有很大的自主性。早先褚翜求任廷尉未果,沈家這裏也確實沒有鼎力支持,畢竟另一個丁潭乃是會稽人家,不好完全視作陌路。

現在人家自己抓住了機會,沈哲子那也就只能恭喜了。畢竟台子這麽大,不可能只是一兩家玩。況且褚季野隨後就登門來表態,某種程度上來說,褚翜出手也是在幫忙分擔青徐人家的壓力。

“鄉土多強橫,悖法武爭,也真是一樁大害。如今是害到了王家子,引得內外關注,但丘壑之間又有多少流血私鬥,公卿不聞啊!”

褚季野這感慨,沈哲子也是深有同感,並不因為他家武宗舊體視而不見。宗族的畸形壯大,意味著統治系統底層構架被蠶食破壞,政令很難從上到下一以貫之。世家是國盜,寒門是蛀蟲,都在蠶食這個統治秩序。

如果沒有胡虜外寇,那麽無論怎麽做,或是掃蕩一切從頭再來,或是緩進徐圖從容改革,都可以試一試。但是外部因素的介入,讓問題變得復雜起來,既要維持元氣,又要根除頑疾,無異於癡人說夢。所以沈哲子一直都在致力於構建統治秩序之外的一個系統,保證人力物力的調度。

眼下彼此尚有些芥蒂,這個問題不好深談,褚季野轉而又說道:“前日郡府已經對人犯先作提審,駙馬你的門生問題並不算嚴重,只是因其家舊逆門戶,眼下官署舊籍又多不存,有此一難,不好裁定。”

沈哲子明白褚季野這麽說是在給他開個方便之門,準備證據給那個卞章脫身之用,對此他也早有準備,聞言後便笑語道:“這倒也簡單,卞七宗家確是逆門,不過其人門戶偏出,並無逆實。年前從我反攻歷陽叛軍,不乏功事,這些舊章稍後我讓人準備好,請季野兄轉呈使君。”

略過這一節,沈哲子又問道:“我這門生秉性純良,我是心知。不過對面門戶又是如何?”

“臭不可當,君子恥於言之!”

聽到褚季野這麽說,沈哲子心內便了然,褚翜這是準備獅子大開口,王導想要壓下這件事,不付出大代價是不可能的了。出來混早晚要還,年初褚翜廷尉之選,便是青徐人家從中有所阻撓,現在落到人家手裏,區區一個廷尉,未必能夠滿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