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2章 鄉鬥害命

假使王興之知道今次歸鄉迎接他的將是什麽,大概此生都不會歸鄉。但人大多數時候連前事教訓都每每忘記,又怎麽能夠預知到後事如何。

眼下的王興之,只是有些煩躁。他正身處在一個龐大的廳堂裏,居坐中央,左右俱是操著鄉音的鄉人們,神態熱切又充滿恭維。但這熟悉的鄉音卻並未讓他感覺到親切,反而略有厭煩。

坐在王興之近畔席位的便是雷氏那胡兒兄弟雷沖,此時也是滿臉的興奮,臉上橫肉堆疊在一起乃至於鼓出一個個的肉瘤。

此人卻不覺容貌有礙觀瞻,只是殷勤的對王興之勸酒勸食:“此酒乃是吳中醴泉佳釀,遠勝鄉釀濁湯……郎君久居清貴門戶,奴下不敢土肴獻醜。今日席上諸多飲食,俱是家人飛舟從建康取來,所耗不過區區十數萬錢,不足啟齒。若有招待不周,郎君盡管到來,來日奴下必定有改!”

王興之看一眼口沫飛濺的雷沖,毫不掩飾臉上厭色。這胡兒簡直就是粗鄙不堪,兼具狡詐非常。擺出這麽大的場面來迎接自己,王興之又怎麽會猜不到其心內所想,不過是要借自己王門嫡子身份,來為其在鄉中漲勢,日後更好吞食鄉裏!

土豪宗賊乃是世間一等厭物,禮制不修,國法難束,貪得無厭,又狡黠詭詐,自恃鄉資兇橫無比,較之胡虜不遑多讓。而眼前這個雷沖,已是兩者兼具,自然更讓王興之厭棄到了極點。

前日都中家宅內在雷氏面前答應此事,過不多久王興之便有後悔,百萬巨資雖然可愛,但又實在不想與雷氏這胡奴土豪有什麽牽扯。但雷氏卻不給他猶豫的機會,當即便派人往他家院送去二十萬錢算作定金。

若是別人,王興之既然要反悔不願意,也沒人敢強迫他。可是雷氏雖然只是一個妾室,但卻是太保身邊人,若使一二厭聲傳於太保耳內,致使太保對他有冷眼偏望,那損失可不是二十萬錢能夠補償。

所以盡管心裏不樂意,王興之還是勉為其難回了鄉。他原本打算靜悄悄解決此事,不必驚動太多人,可是回鄉之後,雷沖這可惡胡兒已經擺出了如此大的迎接陣仗,鄉中許多人家都收到通知,紛紛趕來迎接。

若是以往受鄉人如此歡迎倒也罷了,可今次歸鄉目的實在羞於啟齒。他堂堂一個王門嫡子,居然要幹涉鄉中兩家土豪鄉產爭奪,實在是太丟臉面了。

更何況,剛才他也找鄉中家人打聽了一下,事情的實情根本不是雷氏所言,卞家子恃沈家勢侵奪她母家田產。反而是這個胡兒之家在不經縣府判處售賣的情況下,私自侵占了卞氏宗產。如果細論起來,還是雷家理屈,如今人家卞家子洗刷掉了謀逆之名,歸鄉重整家業,雷氏不甘心將吞下的好處退回罷了。

不過鄉土糾紛,本就難斷是非。王興之既然已經來了,自然也不會示意雷家對那卞氏低頭,否則面子上更難看。但這雷沖言語實在太粗鄙,每言都要扣中為了歡迎他花了多少財貨,似乎吃了他家酒食,便一定要為他家撐腰。

這真是豈有此理,區區家奴之輩,居然敢如此軟脅!不要說吃了他家酒食,就算納了他的妻女,這胡兒又能怎麽樣!

不過王興之也懶於再與這胡兒一般見識,席上那號稱花了十幾萬錢的酒食他根本連動都沒動,強自按捺住坐了半晌,自忖也算是給足了雷氏面子,然後才漠然道:“我也沒有太多時間,既然家中雷嫗有求,就抽空來看上一眼。閑言少敘,眼下事態如何?”

王興之的冷漠和歧視,雷沖自然能感受到。但這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麽。王興之這個王氏嫡子能夠親自登上他的家門,於他而言本就是一個榮耀,哪怕是動輒打罵,他也甘之如飴。

他以胡奴之家立於瑯琊郡裏,所受非議本就諸多。只因王氏家奴這一層身份,讓人不敢對他過分打壓。可是如今他家受困,主人家親自登門解決,就算是家奴,又豈是一般門戶能比得上!

王興之親自前來,對他家而言所得好處真是立竿見影。早先鄉中一人家,他為子求親不得,可是剛才席中小退使人向自己傳話,願將家中女郎送給自己做側室。王興之來這一次,哪怕他家所失田畝收不回,他所得也是豐厚,又怎麽會因區區冷眼而有怨言!

聽到王興之問話,雷沖不敢怠慢,連忙起身將當下形勢說上一說:“那卞家子引來悍卒數百,霸住我家白溝近百頃的田產,縣府不問,郡府亦不管,奴下本來率人前去分講,卻被其指使悍卒追打出門,簡直目中無人到了極點!列席諸位鄉人,不乏受此鄉賊迫害,郎君今次能來為鄉人張目,我等真要感激叩拜!”

席中其他鄉人們聽到這話,也都紛紛出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