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6章 破虜參軍

王導執政,與庾亮最大的不同是,一者寬刑簡令,一者嚴刑峻法。雖然這二者表面上看起來,前者是要優於後者,但具體情況其實也需要具體分析。

毫無疑問,庾亮那種執政態度,在當下而言是更具有執政大臣該有的態度和做法。而王導妄求無為,更近似一個慣於和稀泥的大家長作風。庾亮失於苛,王導失於寬。

特別是在王導執政的後期,因為他那種無底線的放縱,令得內外政事一團糟糕,從地方到中樞都是一鍋稀粥。否則,也不會庾亮和陶侃相繼都要廢掉王導。誠然這其中有爭權奪利的原因,但事實也說明他們的確是因王導執政缺失太嚴重而看到了機會。

不過在眼下而言,王導的這種寬刑倒也不是沒有好處。最起碼對於建康民眾而言,亂後新定,也需要一個寬松的環境舒緩一下劫後余生始終緊繃的心情。

庾亮執政時,建康城一直保持著宵禁狀態。一入夜之後,整個城池便陷入死寂。只有一些午夜浪蕩的世家子,遊魂一般在街巷間穿行。

可是眼下,建康城的宵禁狀態卻是處於半廢狀態。雖然已經入夜,但城內卻不乏華燈點綴,街巷間既有遊晃浪蕩的世家子,也不乏售賣蔬果吃食的都中良家。甚至於秦淮河兩岸較為空曠的地界,已經發展出一些規模不小的夜市。

而在河道中,更是星火點點,如同銀河淌入人間。不乏窄廂矮蓬的小船停泊在水面上,一盞小燈懸於船首,有體態窈窕的覆面船娘坐在船中,或吹笳弄弦,或吟唱小調。而在岸邊上,則不乏浪蕩子圍繞在心儀的船娘周圍,或是笑鬧或是贊賞,投花水上,盼能結一宿露水之緣。

當然在一些禮法之士看來,這畫面遠於名教,悖於禮俗,是世風大衰的標志。又或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但滿世公卿俱束手,何以獨厭商女聲。在生存面前,公侯也罷,娼妓也罷,其實沒有什麽高低之分。

沈哲子他們一行數駕,隨員百余,浩浩蕩蕩駛出了烏衣巷,沿江東行。沈雲比箭拔得頭籌,興致正是高昂,聽到江邊傳來吳曲小調,便也拍打著車轅,扯著破鑼嗓子迎合。余者庾曼之、謝奕等一眾五音不全者,也都紛紛加入其中。

一路這麽鬼哭狼嗥著,很快便到達了沈園。

如今的沈園,已經是一個半公開的場所,園中常有集會,並不獨仰沈哲子這個主人主持。圍繞園墅周邊,也都興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建築,或酒肆、或食肆,也不乏青樓伎館,已成一片繁華區域。

單單這一片區域所收的租,已經不遜於早年南苑所獲。這一部分錢財,一者用來各項產業的周轉,同時也維持著眾多族人在都內的開銷。

沈哲子他們的到來,很快便引起園中人的注意。許多年輕人自園內湧出來迎接,其中既有久在沈園流連的舊識,也不乏許多沈哲子叫不出名字的新面孔。

沈哲子等人下車後,便被一擁而上的年輕人們團團圍住,笑語寒暄打著招呼。而隨著與這些年輕人的交談,沈哲子才知道他如今又有一個新的名號,叫做破虜參軍。這個稱呼雖然戎旅氣息濃厚,但聽那些年輕人的解釋之後,沈哲子才知道在這些人看來已經是分量十足的一個美稱。

至於這名稱起源還是江統那一篇《徙戎論》,雖然台中對於這些年輕人的鬧騰不予理會,但他們也實在會自得其樂。先是有人在摘星樓外補上了《徙戎論》全篇,繼而內部又展開了探討會,許多年輕人以這一篇《徙戎論》為基礎,各自發表自己的見解,草擬文章。

年輕人們文辭高低不一,倒也並不一一懸掛在摘星樓內,但也想要能得關注。於是在沈園內裏,最近一段時間又搭建起一排長長的竹亭,用於張貼這些年輕人所創作的文章。只有在這裏獲得上等的評價,而後才會有幸懸掛在摘星樓上。

江統的《徙戎論》雖然深刻,但畢竟已是舊談,時過境遷,如今所面對的局面已經不是徙不徙戎,而是漢人被戎給徙了。越深論下去,積攢的怨氣不免越多。

所以這議論的主題便也漸漸擺脫了《徙戎論》的格局所限,而是開始討論如何北伐破虜,甚至於有人比照公府構架開始討論起真正北伐時,何人應該擔當什麽職位。沈哲子這個破虜參軍的稱號,便是由此而生。

在眾人引導下,沈哲子行至一個比較寬闊的竹亭中,便看到這個破虜大將軍府的人事構架。首先列在第一個的自然是當今皇帝,這些年輕人們雖然胡鬧,但這點政治敏感還是有的。緊隨其後的則就是溫嶠,而在溫嶠名字之外則詳細列明了許多其人擔任破虜長史的理由,比如曾追隨劉琨抗奴、久治大州等等。

比較讓沈哲子感到以外的是,排在溫嶠之下的居然是陶侃而非王導又或別的高門領袖。看到這一點,沈哲子心裏隱隱不乏喜悅,倒不是他希望時人方方面面薄視王導,而是在討論北伐這種舉國之戰的時候,這些年輕人已經不再虛執門第,可見已經有了幾分認清現實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