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5章 不得其時

梅陶回到太保府的時候,太保正與武陵王師諸葛恢座談。他本身便沒有完成太保的吩咐,加上這種事情也不好當著外人的面講起,於是便暫歸偏室,等著太保召見。

房間中,諸葛恢身披一件素袍,頜下三縷長須,雖然不以儀容見著,但舉止之間也都甚有風度,只是這會兒臉色卻不大好看。

王導眼望著諸葛恢,肅容沉聲說道:“社稷當事,孝子不宜久執恒禮,此論《禮》中亦有深權。方今未稱善世,內外俱有焦灼。假使元規仍在,只怕也要痛感難安,不敢肥遁避世。我知道明多憐令婿失怙,不願他銜痛壞禮,但事從於權變……”

“太保所慮諸多,我都能體會。然則庾郎熱喪在身,本身亦非歷得顯用的高士,即便方今多事,孺子未必能為,奪情之議,實在無從提及。故中書生而眷我,如今斯人不再,我是不敢妄為壞情之論。”

諸葛恢面有難色,只是搖頭拒絕。

王導聽到這話後,不免有些失望,他也明白自己想要讓庾亮的兒子素服任事的想法有些為難人,諸葛恢的拒絕不無道理。方今雖是禮法崩馳之世,但庾家也是中朝舊家,要讓庾彬壞禮從事,實在是強人所難。

諸葛恢不願去勸說女婿,王導便也不再強迫,只是將許多奏書擺在了書案上,嘆息道:“我也不是強要壞人倫常,實在眼下頗有內外交困之擾,窮而思變啊。”

諸葛恢垂眼一瞧,能認得出那幾份奏書多與歷陽方面有關。他也知道這幾日關於為庾懌請授刺史的議論又變得熱鬧起來,許多人都已經表態。

其實關於這件事,諸葛恢也覺得根本就沒有阻攔的必要,庾懌占據西府已經成了一個事實,即便不得其位,但實際上已經做成了局面。台中一直拖延不授,反而不利於西面局勢的穩定。

王導也看得出諸葛恢的意思,嘆息說道:“庾叔預本是陛下元舅,能自履要塞為朝廷防守西門,本來也是一樁好事。只是歷陽本為其家舊孽之地,叔預其人早先也未鎮重土,我是擔心他輕權率進,求切誤功啊。”

其實關於庾懌晉升豫州刺史的事情,在台中已經排上了日程,即便旁人不催,這件事近期內也就會落實。可是這一次王導為難之處在於,伴隨著為庾懌請任豫州刺史之外,還有關於在塗中僑立梁郡等中朝舊治的請求。二者混為一談,便讓王導不好決定。

塗中那個地方,乃是江表屏籬,若想江東安穩,必然是要有所經營的。庾亮在世的時候便曾力主此事,當時王導並沒有強烈反對,結果因此而讓祖約心生猜忌,怨望朝廷,釀生大禍。

可見那一個地方情況太復雜,庾亮在世的時候,中樞尚是權重,又有郭默那種熟知北地形勢的宿將幫手,仍然沒能取得大的成果。如今庾懌卻要以歷陽新廢之土,進望塗中兇險之地,無論是其能力還是威望,王導都不看好。

所以他是希望諸葛恢能夠說動庾彬歸朝,以此來對庾懌施加鉗制。庾亮這個兒子本身雖然不足以發揮大用,但其人歸都,很大程度上就能將皇太後對庾懌的支持分享一部分。庾懌在歷陽本來就沒有太深根基,一旦中樞的支持減少,迫於無奈,步伐也會放緩下來,不敢過於激進。

王導倒不是要一意阻撓邊將求進,而是因為眼下的情況不允許。江東新定之廢土,亟待安穩以恢復元氣,這個時候邊地行事如果過於激進,勝未必足喜,敗則引禍尤深。

荊州陶侃那裏便是一個例子,圍繞著襄陽膠著維持,不能進取,不敢引退。錢糧人命俱有大耗,卻未能得寸土之益。雖然這樣一來能夠緩解荊州強藩對中樞的壓力,但王導作為執政重臣卻實在高興不起來,畢竟敵虜胡奴才是共同的敵人。

“既得隴,復望蜀,太保難道不知緣起何處?”

諸葛恢講到這話的時候,語氣中不乏淺怨。他是真的有不滿,前段時間他以武陵王師的身份,爭取將湘東並入武陵王封土中,並且希望王彬能夠出任武陵相。那裏也是數郡之地,而且能夠與江州互為表裏,進則足以制衡荊州陶侃,更可以順勢為其爭取南蠻校尉之職,以分荊州兵事。

原本這是一個很漂亮的計劃,可是當諸葛恢找上王彬時,王彬卻因湘東山水兇惡而拒絕,結果這個職位便一直懸而未定,而陶侃為子請任王衛的奏書卻已經到達了都中。

當然這還不是最讓諸葛恢感到氣憤的事情,他也知道王彬近來諸多不順,若真是懶於勤任倒也罷了,能夠理解。可是此人厭居瘴鄉,如今卻要窮逐會稽這錢糧富地,取舍輕重,其人脾性畢露無遺!

所以早前王彬登門拜訪,希望能夠得到他的支持,諸葛恢根本就懶於回應。也因此,剛才王導請他出面說服庾彬歸都,以此而對庾懌施以羈縻時,諸葛恢斷然拒絕。他甚至對太保都生出幾分怨氣,你家兄弟矜貴,不居潮濕之地,難道我家女婿就是名賤,要自傷為你家修補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