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6章 庭戲

講起這個胡潤,沈哲子便又想起了桓溫。

因為原本歷史的緣故,沈哲子對桓溫是極有好感的,也願意予以力所能及的幫助。不過桓溫眼下尚在喪居,也不好直接給他安排一個職事,現在也就是在摘星樓出出入入,混一些人脈清譽。

其實就算沒有沈哲子的幫助,桓溫本身便有一個壯烈殉國的父親,而且是死在蘇峻造反這種政治立場不容辯駁的戰事中,困頓只是一時,未來還是不愁出路的。即便不能大顯,熬資歷未必不能混到兩千石。

不過再好的前景不能在當下兌現,也能讓人愁苦不堪。類似王述那樣的未來台輔大員,眼下過得也是郁郁不得志。而桓溫的困境,較之王述還有不如,王述畢竟還有一些門客,有一個官職和爵祿,尚能糊口。

可是桓溫因為本身便不任事,家資也都在宣城的戰事中丟幹凈,幾乎要到舉家連粥都喝不上的地步。沈哲子也是在胡潤口中得知,桓溫甚至困頓到眼望青梅竹馬的相好女郎淪為船妓都幫不上忙。甚至有軼事言道最困頓的時候,桓溫甚至將兄弟賣給旁人,可見早年失怙生活之悲慘。

類似桓溫這樣連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的舊姓子弟不在少數,類似王述、江虨等等,都是困在當下不得伸展。

類似這樣的人,沈哲子也樂意幫助一下,倒也不是爛好心,畢竟這些人身上都有不菲的政治資源。他不爭取,未來就要為旁人所用。

所以,那些鼎倉的皮劵,沈哲子手裏還留了幾十份,等到合適的時間贈送給那些人。一方面那些人未來也各自都有爵祿俸用,供得起股,另一方面也能借鼎倉與這些人建立起一個更通暢的交流渠道。

除了這一件事,還有一樁便是那個曹立了。

眼下都中正因為《徙戎論》而喧鬧不已,暫時將人的注意力從遷墓的事情上挪開,這對曹立而言也是一個好機會。他們這樣冒認祖宗的人家,本身便不耐細看,眾目所望之下總會露怯。

“這件事本就是曹家自己庭門之事,倒也不需旁人多勞。人大概是共性逐群,郎君交待我這一樁事時,我本來還以為類似曹家這樣的人家只是少數。不過隨同觀望下來,卻是大吃一驚。那位曹郎君如今也是一呼百應,身邊集眾多人,聲勢可謂不小。”

言道這一樁事,任球便忍不住笑語道。那些人多是冒認絕嗣舊姓人家為祖宗,在道德上而言實在是有虧,但在當下這個世風中,為家業振興而計,也實在無可厚非。

寒門人家,類似任球這樣能夠深得高門信任,許以重任的實在是太少了。絕大多數都是求進無門,事倍功半。

“就讓他先自己經營著吧,假作成真,終究不耐推敲。”

要壞掉門閥特權通行無阻的世風,是急不來的,手段越激進強硬,所遭受的反撲就會越大。假使沈哲子真的明確流露出來這樣的意思,眼下的盟友下一刻就會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他就是千手觀音,也防不住四處射來的暗箭。

許多有志之士終其一生奮鬥,大多人亡政息。沈哲子能夠做的,也就是在不耽誤主業的情況下,從側面迂回進行一些破壞。

任球本來還有事情要跟駙馬說,可是他早就留意到廊下頻頻有人探首觀望,略一思忖,那些事情倒也不必急於現在就說,於是便笑語道:“郎主奔波辛苦,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先退下了。眼下都內那些商客,也都是思劵如渴,亟待慰藉啊。”

沈哲子想了想,倒也沒有別的事情要說,於是便擺擺手,讓人將任球領了下去。待到任球離開後,他便對著門外喊道:“進來吧,這麽張望腰都要晃折了。”

一道倩影自門外輕盈邁入,乃是沈哲子的嬌俏小侍女瓜兒。她穿著一件水色短袖衫,罩在內裏的卻是樣式有些古怪、類似紙甲的罩衣,因為被沈哲子調侃而低垂著緋紅的俏臉,一邊行上前一邊低語道:“奴、奴不敢打攪郎君會客,實在是公主催促得急……”

見過任球後,沈哲子倒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做,聞言後便站起身來,行到小侍女身邊敲敲她身上那罩衣,笑語道:“這衣服誰做的?真是醜得很,我家瓜兒本是貌美如花的俏娘子,穿上這一身,實在是明珠蒙塵。”

瓜兒聽到這話,已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繼而便忙不叠掩住小嘴,過後才行至沈哲子身畔低語道:“稍後見到公主,郎君可不要這麽說……”

沈哲子聞言後便了然,順手捏了一下小侍女粉嫩臉頰:“再仔細瞧,我家瓜兒天生麗質,倒也不是什麽衣飾物件能夠敗壞。公主又是為什麽讓你做這幅打扮?”

瓜兒聽到這話後,轉眸望了沈哲子一眼,薄有淺怨:“還是郎君撰寫的戲文,奴倒是更願做梁家郎君身畔聽用,可是公主只願讓人扮作隨員、馬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