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6章 名父之子

北地局勢崩壞,百姓倉皇南來,這種大規模的逃難,又怎麽可能從容得起來。不獨庶民流離失所,就連許多舊姓人家過江之後也是生活艱難,飽嘗人情冷暖。

江統雖然因《徙戎論》而得大譽,但是不久之後便就去世,並沒有時間和機會將這份聲譽轉化為自家南來立足的切實資本。所以江虨與家人們過江之後,生活也是艱難的很,幾乎要無以為繼。

面對實實在在的生活困頓,江虨也不如別家子弟那麽從容,沒有資本閑居養望,因而求進之心比較殷切。當然也有故舊的長輩願意提攜他,將他征為掾屬。但是說實話,朝廷本身已是用度不足,每每有動蕩戰事,就連皇帝和台輔都要削減用度,一般的曹掾屬官被拖欠俸祿也是常事。

人或有清志,但如果連飯都吃不上了,固守清志又有什麽用?更何況江虨乃是家中長男,本身便負擔著家業和一家人生活的重擔,二十多歲甚至尚未娶親,這在時下而言,已經是大齡落魄,迫切需要另辟財源。

時下大量家道中落的舊姓子弟,既沒有經營置業的才能,又放低不下身段去做商賈事。最好的選擇,無過於謀求一個地方正印之職,哪怕只是屈治小縣,也能獲得大量的收入。

所以時下而言,對於這些世家子弟,最好的仕途軌跡就是先在台中擔任一段時間的清職,既能邀取清望,也能鞏固人脈。有了些許基礎後,便要謀任地方,在地方上積攢下家本資財之後,無論出入都能從容得多。

江虨自然也不能免俗,在都中任職並不能滿足家用,所以一直在積極謀任一個富庶之縣。可是人人以此為目標,狼多肉少,憑他一個家道中衰的世家子,想要越過旁人謀得良任又談何容易。

想要去求取垂青,沒有過硬的關系和深厚的情誼,又沒有家資可以上下打點。不過江虨也不是一無可取,雖然不能以風采懾人,但卻幼來即有善弈之能。在時下而言,手談與清談都是倍受時人推崇。江虨有此一能,才能時常周遊各家之間,為自己爭取機會。

也正是因此,江虨結識了太保王導的次子王敬豫。王敬豫同樣有手談之能,與江虨也算是棋逢對手,時常約以博弈,而江虨也因此清譽大漲。但這對於解決他眼下的困境並無幫助,況且王敬豫此人高冷傲慢,江虨雖然能時常與其共席,但所談卻不涉其他。

不過王敬豫這個人雖然指望不上,但是其庶母雷氏卻是執掌王氏內宅之事,而且頗有索納之欲。許多人即便有所進望,但卻羞於在太保面前提及,往往都走這個雷氏的門路,由其納賄而吩咐太保屬員做事,往往都能有求必應。

江虨如今也算是窮鳥投林、慌不擇路,有了這樣一個門路,自然不願錯過。他雖然沒有資財奉獻,但借著與王敬豫往來的機會,倒也頗受雷氏另眼相看,並且答應幫其謀求一個縣治。

本來已經說定的事情,可是突然中途有一戶人家巨資進賄,雷氏愛財,便將原本許諾江虨的職位給了旁人。江虨雖然失望,但也無可奈何,不敢因此有怨。但不妙的是,這一件事不知因何流散出去,一時間傳為笑談,讓江虨清譽大折。

蔡謨向來謔稱雷氏為雷尚書,以此譏其婦人幹涉台中才用,這一番話,不只暗諷了太保門風不靖,更直言江虨為求進而諂向婦人,甘以門生自居。

太保位高權重,聲譽也是極高,不會因此小汙而損。可是江虨對此卻不能淡然,誠然他這麽做確是上不了台面,但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又肯阿事一個高門妾室而求進!

因為心事重重,江虨只是枯坐在席中,不敢再有異動,也不敢再說什麽,如坐針氈,更沒有心情再聽旁人談的什麽。

他又沒有卞敦那樣的底氣可以一言不合便拂袖離去,只能苦捱著等到眾人散場,硬著頭皮一一禮拜恭送,也沒有臉再答應太保的挽留,匆匆行出。

離開王氏府邸之後,江虨漫步行在街巷中,再回想蔡謨那笑言噱語,仍覺面潮耳熱。再想到自己這一番見不得光的所為,極有可能會連累到亡父清譽有損,心中又慚又悲,行著行著已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思玄因何事悲傷若斯,當街流涕?”

淚眼迷蒙中,江虨耳邊聽到一個問話聲,忙不叠擦掉淚水,轉頭一看,便見王羲之正坐在牛車中望著他,一臉好奇之狀。

略一收拾悲傷情緒,江虨苦笑一聲,說道:“一時感懷所遇困頓,情不能禁,讓逸少見笑了。”

王羲之這個人本來就不擅長交際,因為江虨時常過府與敬豫對弈,他偶爾也會旁觀或對弈一場,倒是認得江虨,但卻沒有什麽交情。因為在沈家摘星樓住了幾天,與人撰寫《世說新語》偶有爭執品評,漸漸感受到與人交流的樂趣。所以在看到江虨當街流淚,便忍不住停下來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