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9章 梁祝新說

聽到公主突如其來的指責,沈哲子先是愣了一愣,待看到其手中那書卷,心內便有了然。他笑著張開手臂,往前走兩步迎上去,只是公主卻橫他一眼,眸中更有淚花閃爍,甩著手裏書卷忿忿道:“既然已經是佳偶良配,為什麽不能生在一起?”

沈哲子行上前,順勢將這女郎攬在懷裏拉進了亭中,接過那書卷笑語道:“本就是一樁閑聞軼事,捕風捉影,閑來有述,小娘子以此罪我,是不是太無道理?”

一邊說著,他一邊展開那書卷,發現紙面上都有未幹的淚跡,可見這小女郎確是傷了心。至於這書卷,倒也不是什麽奇妙咒語,不過是他近來抽空寫出的一篇梁祝故事。

“如果真是假的,你怎麽能寫得這麽細致?我記得前數日你收下一個馬氏門生,他是否就是害了梁祝佳偶的馬氏舊宗子弟?”

興男公主貝齒暗咬,語調仍是氣憤難當,尤其不滿於沈哲子那笑嘻嘻的神情,與她悲戚心境不能相通,便拉著他的衣帶不依不饒道:“你把那門生喚來,我要問一問他,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這文篇瓜兒也看過,我寫時她就在近畔服侍,我還請教過她女郎扮作男裝的神態思感。”

見這女郎固執神態,沈哲子只能解釋一聲。他寫這一篇故事,並不依照時下文賦風格,細節上的描述翔實許多,不免讓整個故事都增加了可信度。如此一個淒怨故事,難怪這女郎要以假作真,為之傷心不已。

聽到沈哲子這麽說,瓜兒才知公主因何流淚,待見公主淚眼望來,便連忙說道:“公主,郎君沒有騙你……這事確是假的,只是、只是那祝家娘子實在太淒苦、太……”

似是回想到書中那動人情節,這小侍女說著說著也不免哽咽起來,竟與公主相對而泣。

沈哲子見這一幕,也真是哭笑不得。梁祝這愛情故事,也確是淒美得很,否則沈哲子也不會動念撰出。但在故事情節之外,最能動人心魄的無疑還是他的描寫方式。

時下的文賦寫作,比如曹植的《洛神賦》、阮籍的《大人先生傳》,都通過想象之類描繪出一個個充滿魅力的文學人物形象。而在敘事方面,也不乏《搜神記》《名士傳》這樣的小說體筆記。可謂雅俗俱有,真偽鹹集。

沈哲子在文采方面自然難比古代的真正大文豪,但是他的寫作方法成熟啊。他這一篇《梁祝》,多用後世已經成熟的敘事手法,極具畫面感的細節描述,以及充滿戲劇沖突的情節推進,打一個比方,就像是黑白默片的年代,突然出現強大的後期特效,那種纖毫畢現、栩栩如生的畫面,能夠給人帶來多大的沖擊,可想而知。

本來就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加上沈哲子細致的筆調描述營造起來一個讓人無從抗拒的代入感,最後卻以悲劇作為收尾,自然能給人帶來極大的情感沖擊。

“你是沒事可做嗎?若是閑得無聊,帶我去遊園不好?為什麽要寫這種讓人心痛的文篇?”

興男公主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晃著沈哲子胳膊央求道:“既然是假的,你就不能把那梁祝佳偶改作長相廝守?昨日我還在花間撲死一只蝴蝶……我又不是存心要害英台……”

眼見這女郎說著又有要垂淚欲滴的模樣,沈哲子只能連連點頭:“你說怎樣就怎樣,他們沒有赴死化蝶,他們至今還活在會稽鄉裏,相依為命。”

公主聽到這話後才破涕為笑,拍著手讓瓜兒趕緊去取筆墨,要看著沈哲子在亭子裏修改結局。

這婦人淺見對藝術創作的摧殘啊,根本不管這文學作品究竟要表達什麽!

沈哲子一邊感嘆著,一邊對腳步輕盈往外跑去的瓜兒說道:“我書案上鎮紙下還壓著一卷文篇,一同取來。”

小侍女一邊應著,一邊離弦之箭一般跑開,顯然對於修改結局也是極為熱切。

等待瓜兒的間隙,沈哲子又回看了一下他這一篇《梁祝》。梁祝故事起於何時,他本身並不清楚,就算是真的已經發生,那眼下也應該只是在小範圍的流傳,並不具備普世的影響力。

所以沈哲子寫起來倒也並不具備什麽心理負擔,況且他這個故事梗概已經是經過後世漫長時間的發展和藝術加工的成熟版本。比如其中的化蝶,就算時下已經有了這個故事傳說,必然也沒有這一份劇情。

《化蝶》這種藝術形象的升華,大概還要追溯到《搜神記》裏的“韓憑篇”,宋大夫韓憑之妻貌美而被宋康王侵占,其妻貞烈深情,躍下高台求死,左右撲救只抓住一角裙帶,化蝶而飛。夫妻殉情,宋康王銜恨使人分葬,兩冢對望各生梓木,曲生糾纏合為一體,又是一個“相思樹”的傳說。

這種藝術的嫁接和融合,充斥在大量流傳後世的民間傳說中,非只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