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7章 吾道不孤

桓溫在與一眾舊友閑談的時候,也在留意旁處。因為庾曼之的過分熱心,讓他對於胡潤的身份隱有無從辯解之勢,心裏也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當看到胡潤隨著沈哲子行出,他的心弦一時間也有繃緊,甚至忍不住想追上去,但身邊這些久不見面的舊友實在太熱情,加上他如果追上去不免過於著痕。因而只能在心裏安慰自己,駙馬不是尋常庸碌之人,未必就會因此冷眼有加,應該能夠理解他的為難。

隨著父親去世,歷經人情冷暖之後,桓溫也不再是以往率性無憂、心思單純的少年郎。就算再怎麽遲鈍,大約也能明白胡潤厚結自己的意圖所在。

對此他倒也談不上抵觸,只是不免有幾分心酸,如今的自己沒有長輩可以依靠幫扶,也僅僅只有過往的人脈尚可一觀,難免要被人當作造訪高門的敲門磚。胡潤這人在他看來也是有可取之處,若能因此幫上一把,他倒也願意托上一次。

所謂患難情彌,對於胡潤給他的幫助,他心內也是感念極深。

雖然坐在席中,但是桓溫的視線一直望向門口。過了大半刻鐘,胡潤終於又行入進來,步履變得輕快幾分,僅剩的那一只獨眼也是湛湛發亮,可見是此行不虛,有所收獲。

桓溫心裏剛松一口氣,便見沈哲子身影又出現在門口,正微笑著對他招手,要請他過去一敘。這讓他心情又變得有些緊張,硬著頭皮起身離席迎了過去。

“駙馬,關於胡世兄的舊跡……”

行到沈哲子面前後,桓溫便開口想要解釋幾句,沈哲子則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笑著說道:“元子兄不必以此為意,我也曾有軍任,亂軍過境,余者或是附勢,或是遭迫,其實已經難辨。不過眼下江東既然已經歸安,那倒也不必過分察察,只要順伏於王化,那也都是晉民。即便有行差踏錯,當付有司問責審辨。眼下我不過賦閑於家會見友人,並無興趣過問旁人案牘所勞。”

聽到沈哲子這麽說,桓溫才松一口氣,繼而嘆息道:“閑居論雅,共坐談玄,駙馬進退得宜,盡顯從容。可惜我庭門衰敗,已經久無雅趣了。”

這話說的,好像你以前有過一樣。

沈哲子示意桓溫行到胡床那裏,他自己先坐下去,將袍服衣擺輕撩,順勢將腳踝搭在了遊廊欄杆上,狀態很是愜意,又望著桓溫說道:“死生俱有命,若能死得其所,未必不是幸事。元子兄傷情頹形,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生者不息,銜淚忍痛宜加勉,才能不負先人、不負此身啊。”

“我是繁華處久,不忍再見傷悲。歸都以來,又是濁塵牽擾,心境難平,反倒不知該如何去拜望勸勉元子兄。幸在元子兄並未長痛消沉,絕棄舊友,總是再見有期,可謂一喜。”

桓溫聽到這話,不免有所汗顏,其實這大半年來,他的心態始終未從喪父之痛當中抽離出來,半是哀痛,半是面對前路的茫然。

以往或可侃侃而談,壯言大志,可是如今家中頂梁傾毀,孤母長悲戚,諸弟皆待哺。而且所面對又是一個亂後蕭條的局面,這些重擔對於一個尚未加冠的年輕人而言,實在過於沉重了,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桓溫坐在了沈哲子旁邊的胡床上,慨然有感道:“駙馬舊事,早年聽來雖有欽佩,但也不乏別思。但原來世事終究還是聞之覺易,躬行卻難。不瞞駙馬,眼下我心內仍是思緒紛雜,不知該要何為,唯恐有負嘉望,踟躇不敢向前……”

“諸事侵擾,誰又能無困於懷?元子兄不必以此自厭,令尊生而高風,死留馨骨,何愁前路無所恃?”

沈哲子又望著桓溫說道:“元子兄眼下衰期未出,強要奪情舉事未免失情,但若長久悲思不免又小頹志氣。今次我與廳內諸友共論收撿賢骨之事,不知元子兄可願分勞?”

“能得相攜,怎敢有辭。只是我卻恐自己才德少遜,未能勝任啊……”

桓溫也知道自己眼下很難獲得一個良職顯任,而眼下這一件事卻是都中時人矚目,極能邀取名望,沈哲子拉他一起共同做事,確是有很大的提攜之意。這樣等到他除衰之後,便更有資本謀取任事。

“元子兄太自謙了,似庾三那種拙人都是勇於人前,不肯藏拙。況且諸多舊友共為此事,即便偶有疏漏,自然也有旁人補遺。”

眼下的桓溫,困頓於家業的傾頹,多少有些不自信,氣概較之原本歷史上功成名就時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廳中李弘度乃是執筆參事,元子兄對他不熟悉也不要緊,還有庾長民和我家雲貉,他們都會帶你把舊事追補上來。眼下尚在整理舊籍,已經查實的中興以來城郊荒冢已有一百余處,再過旬日,便要逐次開墓發棺遷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