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9章 遠見

聽到太保的這個回答,袁耽當即便是一愣,繼而臉上便流露出一絲尷尬和局促,有種做了壞事被人當場抓住的羞恥感。

他自然不相信什麽深得眾願的鬼話,區區一個束發之齡的少年,即便再有什麽名望,甫一入仕便被任命為東曹掾這種顯職,還是太過誇張了。

其實袁耽與沈哲子交集並不多,也談不上什麽嫉妒。畢竟嫉妒那是在處境相類似的人之間才會產生,沈哲子貴戚得用、武事得顯,而袁耽卻是走的典型的世家子弟路線,行跡不同,自然也談不上嫉妒。

他之所以對沈哲子有所不滿,主要還是因為謝尚的緣故,更確切的說,他是看不慣沈家自恃得勢,以資財誘人,將名位私許,把持權柄,蠱惑人心!

謝裒如今已經確定出任吳興郡太守,而且甚至有南遷安置家業的跡象。這件事在時下這個氛圍中,雖然沒有激起太大的回響,但是在一些私底下的聚會中,提起謝家的選擇,不乏人為此扼腕嘆息,不齒謝家向貉子門庭靠攏的選擇,清譽盡喪,故舊心寒。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袁耽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不願意承認的原因,那就是沈哲子擋了他的路。

東曹掾這個職位具有審評舉薦之責,任職者除了要身具清望以外,因為品秩不高,往往長者羞於擔當,成了世家子弟一個比較重要的跳板,一般是由台輔重臣推舉親信或是自己看重的舊姓子弟擔任。

按照過往的默契,袁耽其實很有希望擔任這個職事的。而擔任這個職位的好處也是極多,要知道東曹掾可是直接面對內外兩千石的大員,對於人脈的積累實在裨益極大。如果在這個位置上擔任幾年,來日大郡可期啊!

可是現在沈哲子橫插進來,而且還不知要在這個職位上擔任多久,打亂了袁耽的升遷步驟。未來就算他也有可能外放治郡,但缺少了這一份履歷和人脈,選擇性和進步空間都會小上許多。

可是太保這麽回答,倒讓袁耽感覺自己是一個背後鼓動唇舌的小人,不過話題既然已經打開,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太保覺得賀客雲集是深得眾願?晚輩卻不這麽看,狂風驟雨,直木易折,形勢有迫,人皆趨勢啊。”

“這麽說,彥道是覺得駙馬這任命略有不妥?”

王導眉頭微微一鎖,繼而又舒展開,放下了手中筆,望著袁耽笑語道。

聽到這個問題,袁耽心緒當即一亂,沉吟片刻後才說道:“誠如太保所言,駙馬舊勛卓著,又是清譽加身,顯用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查其舊跡,多是軍略建功。而東曹掾所任,卻是品鑒賞識之位。彼此疏離甚遠,所用非其才長啊。”

頓了一頓後,他又說道:“察其勢,如熱鼎沸湯,煙氣蒸騰,可謂一時煊赫。但煙氣盛則盛矣,其實難附,若能抽薪止沸,久則自散。甘醇之漿,終究還是需要久釀,才能成就佳飲啊。”

這些話,便是在意指沈家底蘊淺薄,不過是借勢才能獲得一時的煊赫。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家,不過是熱湯上繚繞的蒸汽,火一斷、風一吹,其勢不在,很快就會被打落原形,終究要比那些舊姓人家差了不只一籌。

袁耽這麽說,其實也是在暗勸王導實在不必對沈氏過分容忍,乃至於要用顯職去安撫拉攏。彼此底蘊相差懸殊,根本不是一個層面。但他卻不知道,如今市面上最好的佳飲醴泉真漿,就是用猛火熱鼎蒸騰出來,要比那些年份久遠的酒水甘醇得多!

“抽薪止沸?那麽依彥道你來看,時下之薪為何物?如何抽取?”

王導嘴角仍掛著笑意,兩眼饒有興致的望著袁耽,擺出一副聆聽的姿態。

袁耽聞言後,臉上便流露出思索之意,他擔任王導的從事已經有一段時間,對於沈家的崛起也不乏認知。

往年的沈家之所以能夠得起,那是在大將軍王敦作亂時,背棄王氏投靠了庾亮,繼而沈充才被推舉為會稽內史。後來先帝垂危之際,厚結吳中人家,以女幸之。再然後,那就是去年的蘇峻之亂,沈氏遠望時局,諸多鉆營,便有所勢成。

這一路的崛起,都是在動蕩之時敏察時局,做出正確的選擇,然後大受其利。那麽所謂的薪柴,自然就是局勢的動蕩了。而想要抽薪,那麽就要天下大治……

沿著這個思路想下來,袁耽漸漸有所體悟,繼而便是驀地一驚:太保這麽問他,哪裏是在請教什麽答案,那是在暗示他多嘴話多啊!

明白了太保的意思之後,袁耽臉色驀地一斂,恭敬回答道:“職下年少智淺,哪敢質疑台輔英斷。或是眼見駙馬年少居顯,哀於自身馬齒虛長,一時偏見蔽我,偶有失言,還請太保見諒。”

聽到袁耽的回答,王導才笑了笑,笑容倒是變得簡單沒有再摻雜太多意味。他近來確是很少關注屬下言行,但並不意味著對袁耽的想法就全無把握,能夠明白這個年輕人求進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