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4章 溫公歸朝

溫嶠詢問自己的看法,沈哲子並不意外。過往他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增加自己在時局中的話語權,話語權未必能與實際的權柄劃上等號,但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標準。包括如今的溫嶠在內,其實並沒有決定時局何去何從的話語權,能夠做到的只是在順應大勢的情況下,盡可能多的給自己爭取一個有利地位。

未來的局勢安排,沈哲子早有腹案,此時聽到溫嶠發問,倒也不須仔細思忖,沉吟片刻後便說道:“建康地近大江,舊吳於此建業,上則虎視江北,下則巡望江東。此地若失,進不足望中原,下不足鎮南土,不可輕棄。”

遷都與否這個問題,溫嶠並不是原本固有的盟友。過往的歷史上,溫嶠也曾經動念遷都往江州,當然這未必出於一己之私,但最起碼說明一個問題,固守建康未必是溫嶠的唯一選擇。

溫嶠與庾亮舊誼深厚,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完全放棄自己的政治意圖,況且歸都建康對庾家而言也未必是最好選擇。但沈哲子仍有足夠把握讓溫嶠支持自己。第一是因為溫嶠之所以能夠出鎮江州,是來自中樞的任命,其本身在江州並不具備太深厚的根基。第二則是因為溫嶠眼下健康狀況堪憂,不可能再長久坐鎮江州。

聽到沈哲子的回答,溫嶠便露出沉吟之色。相對於其他各有利益訴求的各方,他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他身邊並沒有一個穩固的利益集團,換言之他如果要做出怎樣的選擇,不必顧慮太多。

誠然他在情感上是偏向庾家,但實際上隨著庾亮的死亡,他與庾家也沒有了一個牢固的合作基礎。況且他如今重病在身,未必能夠再執掌方鎮,所以做出怎樣的選擇,將直接影響到他來日在時局中的地位和作用,對於沒有親故家世可依仗的溫嶠而言,這個決定實在不好選擇。

溫嶠如今面對和陶侃一樣的困境,那就是後繼問題。在中樞權威日漸削弱的時下,事功並不足以決定一個人和一個家族的未來,換言之,惟忠惟義並不足以讓一個人獲得該有的回報。

歷史上,溫嶠在平叛過程中對庾亮的支持可謂不遺余力,當之無愧的平叛首功。但是在平叛之後,溫嶠並沒有獲得與其功勛相匹配的對待。這是因為在戰後的安排,溫嶠並沒有與庾亮保持統一步調。

平亂後,庾亮因其舊罪勢必不能再居中樞,外放方鎮是其唯一出路。但如果他不在中樞,庾家在中樞的影響力勢必會出現一個空白,而且當時的方鎮也並沒有足夠安排庾亮的位置。當時對庾家而言,最好的安排無過於庾亮接手以歷陽為中心的豫州和江州,而溫嶠則放棄地方權威回歸中樞坐鎮。

但是溫嶠拒絕了回歸中樞的提議,這在他當時的處境而言不可謂不是一個好選擇,但可惜的是,溫嶠回到江州後不久便中風身死,並沒有足夠時間以經營江州。

再事後便是溫家的快速沒落,溫嶠的兒子溫放之直接被發配到交州擔任刺史,形同流放,哪怕當時的太原王氏王述都為其鳴不平,但繼庾亮之後執政的庾冰與庾翼,並沒有給溫家提供更多幫助。可見溫嶠當時的選擇,是有悖於庾亮的意圖,庾家存心報復。

畢竟在時下的氛圍而言,以溫嶠在蘇峻之亂所立功勛,其子哪怕不能節掌江州,擔任台城清職也是綽綽有余。溫放之出任交州,而後死在交州任上,從此以後,溫家在時局中再無值得言道的作用和表現!

魏晉風流名傳後世,但其實在風流之外,則是諸多有識之士敏於事局而做出的無奈選擇。一個人的起伏興衰,乃至於一個家族的存亡斷續,往往源頭就埋藏在一個看似風雅的傳聞逸事中。

溫嶠眼下沉疴在身,而其諸子盡皆年幼,某種意義上而言,與垂垂老矣的陶侃沒有太大區別,甚至較之陶侃都有不如,畢竟陶侃年紀雖然很大,但精神還算矍鑠,可是溫嶠眼下的狀態已經不足以執掌方鎮。所以,眼下的溫嶠更需要一個確定實際、可以眼見的未來。

沈哲子眼下的表態,等於給了溫嶠一個承諾,他如今雖然沒有足夠的權柄,但是他比局面上的老家夥們都年輕,有更大的前景,而且還有足夠的背景。換言之,沈哲子的崛起已經是一個眼見的事實,老家夥們無論叫囂的多利害,贏了現在,但是跟沈哲子相比卻輸了未來。

時局中那些有意進望一步的人可以罔顧沈哲子,但像陶侃、溫嶠這種能夠眼望結局的人卻不得不考慮沈哲子的看法。他們可以無視沈哲子,但是他們的兒孫卻注定要落在沈哲子之後!

在聽到沈哲子的話後,溫嶠便陷入了長久的沉吟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駙馬收復京畿,過程我也有所耳聞,王師感召,叛臣知返,可謂大善。只不過,這些叛臣來日量用如何,仍需商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