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6章 天生權骨

“怎麽回事?”

沈哲子從牛車上探出頭來,待看到被親衛反剪雙臂壓在地上的年輕人,神色便是一愣。

“小民絕無敢害駙馬之心,一時情急,冒犯了駙馬……”

年輕人便是張闿之子張沐,只是看起來與沈哲子印象中已是大不相同,且不說被按在塵埃中的狼狽姿態,早年間這年輕人也算是少年得志那一類,雖然沒能娶到公主,但起點也並不算低,否則早先也不會敢於冒犯沈哲子。

自從那次沈哲子將之打個半死,接下來便是動蕩連連,自然也難再見面。那一場風波,沈哲子誠然被庾亮奪爵禁錮,但最起碼有興男公主幫他討回了面子。這張沐卻沒有那麽幸運,同樣是被奪職禁錮。可是現在,沈哲子獨掌一軍,與王導同乘一車,而張沐卻被按在塵埃中,際遇已有雲泥之判。

“起來說話吧。”

沈哲子示意親衛們放開此人,待到張沐站起身來,他才發現這年輕人較之早先已是瘦弱得判若兩人,左肩微塌,似乎很難站直。其臉上還有一道傷疤望著頗為醒目,這不免讓沈哲子略感詫異,莫非這張沐也遭受亂軍戕害?

時人對儀容還是比較關注的,相貌如何有時候甚至能夠成為決定仕途進步的一個標準。時下甚至有一傳言,當年的小霸王孫策面部受創,攬鏡自照,怒吼“面如此,尚可復建功立事乎”,悲憤而亡。

此事真假不論,但由此一節可以看出這也是一個看臉的年代,早年錢鳳毀容以明志。如今這張沐也被破相,可以說是前途暗淡。

張沐被釋放開後,低下頭去拍了拍身上的塵埃,卻不敢流露出怨忿之色,只是深深對沈哲子施禮道:“小民鬥膽求見駙馬,希望駙馬能夠顧念兩家舊誼,放過家父。家父雖然、雖然曾為叛臣所令,但卻絕無失節之舉,於任也多回護鄉人……”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便了然。說實話,他壓根沒想過要為難張闿,張闿那一眾人被陶侃驅逐的時候,沈哲子早已經率眾奔赴曲阿。而將這些人扣押在石頭城,也自然不是沈哲子的主意,而是留守石頭城的眾人自作主張,要為沈哲子出一口氣。當然,事後匯報的時候,沈哲子也沒有反對就是了。

這張沐如此急切來央求沈哲子,大概是沈哲子早先處斬西陽王,加上派紀友歸都逼迫那些丹陽人家,讓這張沐誤以為自己心懷舊怨,要將張闿往死裏整。

“張郎何必言此,令尊人望所系,乃是江東宿老,我怎麽會懷疑張公有失節之舉。”

“可、可是,家父如今仍被困於石頭,駙、駙馬……”

大概是遭難之後,張沐的自尊心也徹底瓦解,臉上流露出濃濃糾結之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已經不敢直視身前這個早先還被他視為對手的年輕人,澀聲道:“早年小民年少輕狂,偶有沖撞駙馬之劣跡,自知罪過深重……”

“快扶張郎起來。”

沈哲子見狀,便往旁邊一閃不受重禮,他就算是要耍威風,也沒必要再在這張沐面前擺架子。這時候王導也從車上下來,沈哲子苦笑著望過去,攤開兩手無奈道:“太保,途遇此事,我真不知該如何自辯。”

王導看一眼早年還在同一水平競爭、如今卻是迥然不同的兩個年輕人,不免又聯想到他家那個子弟王胡之,心內不免一嘆。誠然世家子弟生來便俱優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終究會因各自能力和際遇有差而拉開距離,最醒目的位置只有那幾個,誰人能夠占據,也絕非何人能夠一言決之。

“張家郎君請放心,張尚書秉性如何,時人俱知。駙馬率王師歸都勤王平叛,所為忠義,絕不會為舊事所惑。石頭城乃軍防重地,駙馬防備於此,事必謹慎,這是台中公議,絕非刻意留難。”

王導也算受惠之人,這會兒自然要幫沈哲子發聲。

王導的名望地位擺在這裏,他既然發話,那張沐心中縱使還有千般憂慮,這會兒也不好言道,只是上前一步對王導施禮道:“太保既然有言,小民自是信服。家父能夠洗刷冤屈,便是太保一念。只是小民想請問駙馬,不知家父何時能夠歸家?”

“冤屈?張家郎君不妨直言,張尚書究竟受何冤屈?”

聽到這話,王導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他自然知道張闿因何被羈留在石頭城至今未歸,可是張沐這話卻有太多指向。說句不好聽的,這簡直就是在眾目睽睽下直指沈哲子誣陷忠義,甚至暗指自己都在沆瀣一氣!

於情於理,王導都不能故作不聞,尤其是在眼下這個力求京畿局勢平穩的時節。如果張闿有冤屈,那麽要不要翻案?如果要翻案,沈哲子處理的那一批在曲阿涉事的人家存不存在冤屈?需不需要翻案?假使人人都喊冤叫屈,京畿的局勢要不要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