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4章 老樹難為器

清晨時分,庾亮剛一睜開眼,便吩咐人召集各寺署主官,準備商討集糧事宜。姑孰這個京畿之外最重要的補給地同時,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從年前開始,他便已經有意識的削減歷陽方面的補給,然而這一次的失利,可以說是讓他過往一段時間的努力徹底前功盡棄。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歷陽少糧,即便起兵也難持久,必然要直趨京畿之下。而他早已經在京畿左近做好了周全布置,屆時一戰可定,畢其功於一役!

然而如今,歷陽卻先下姑孰,大掠鹽米,這就與庾亮的設想有了出入。他不得不考慮戰事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可能,一旦平叛時間拖得太久,那麽京畿目下的儲糧便有些不足。所幸如今庾懌在晉陵,庾冰在吳郡,最重要的吳中糧道還未失去,只要能夠得到吳中源源不斷的補給,哪怕是戰事拖延下去,他也有信心將蘇峻拖垮。

當然,吳中是重要的一環,但是京畿本身的儲糧也是重中之重。庾亮不得不考慮,一旦京畿久攻不下,歷陽部或會大掠京郊郡縣。所以,搶先將這些郡縣的糧草補給運入京畿,便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盡管昨夜幾乎漏夜未眠,但在洗了一把臉之後,庾亮又是精神奕奕。從決定召歷陽歸都之後,他的精神便始終亢奮,幾乎要把半生積累的精力都釋放出來。

然而當他到達議事東堂時,臉色卻不禁沉了下來。偌大一個殿堂中,缺席者甚多,且不說各部寺掾屬,單單主官便缺席數人。

“怎麽回事?”

庾亮沉下臉來,站在殿堂門口皺眉問道。

一名司農郎中匆匆而來,滿頭都是大汗,被中書冷厲的目光掃到,神態更是局促,垂首嚅嚅道:“宣、宣陽門……”

聽到這話,庾亮眉頭蹙得更緊,視線掃過旁邊的庾翼:“去看一看。”

庾翼領命而去,只是一轉身,臉上便掛起了苦笑,今天乃是宣陽門侯履職的第一天,海鹽男被奪爵禁錮,若不搞出一點動靜來,那才真是見鬼了。

此時在宣陽門外,劉長身穿皂衣官袍,身後站立著整整三十名氣勢雄壯的班劍甲士。單此一項,便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整個都中最威風的門侯。

須知班劍可不是什麽普通護衛隨從,是可以直接領著上朝的親衛,當然劉長自己沒有上朝的資格。但就連那些台中高官乃至於封疆大吏,即便是有班劍隨員,那也不過一二十人罷了。就連沈哲子老爹沈充,也僅僅只在與皇室結親時,獲賞班劍三十,已是難得殊榮。

所謂的賞賜班劍甲士,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賞賜班劍、甲具之類禮器,至於要給誰穿,那要受賞者自己考慮。換言之劃出一個名額來,由朝廷花錢供養這一部分親隨,倒並非是說這些班劍甲士是什麽百戰精銳。那班劍本身就是木造,甲具則是竹片覆以絲帛,通通都是樣子貨。

雖然已經這麽威風了,但劉長並不快樂,反而有幾分尷尬,側立著身子,臉上掛滿笑意連連對那些身份地位都遠高於他的台城官員們施禮道:“諸位使君請稍候,馬上就輪到你們了。”

一眾台臣被堵在宣陽門前,不乏有神色抑郁亦或憤怒者,但看到前方正在一本正經接受檢查的那人乃是吳郡陸曄,便都紛紛閉上了嘴巴。他們自然知道今天這陣仗是因何而來,既然陸家都不打算頂撞沈家,他們又逞的什麽能。

在一眾甲士後方,沈哲子一本正經拿著一根玉尺翻看陸曄的服飾是否合乎禮儀,過了好一會兒才退後一步,對陸曄拱手道:“檢查無誤,陸公不愧是國朝禮法表率。”

“再看一看,或許會有疏漏。”

老態龍鐘的陸曄卻是一副自來熟,拉著沈哲子的手笑眯眯說道:“江東雖多俊彥,一眾後輩當中,我卻最喜維周。英氣勃發,玉樹怒放,讓同儕都黯然失色啊,使我追思已去韶年。”

沈哲子聽到這話,嘴角不禁一咧,這老不要臉實在太過分,拉著自己檢查了差不多將近一個時辰了,他要是什麽嬌俏小娘子還倒罷了,一身熏香夾雜著藥味,沖鼻得很,偏偏還沒完沒了。

他哪裏不知道陸曄的想法,自己心裏對中書不爽卻不敢出聲頂撞,如今借著自己搭台子唱戲搞配合,將一眾台臣都攔在宣陽門外,要給中書難堪。盡管這也是沈哲子一大早就趕到宣陽門的目的,但被老家夥給利用,總讓他頗覺不爽。一個個老奸巨猾,就該讓蘇峻沖進城來殺個幹幹凈凈。

雖然心裏已是極不耐煩,但陸曄還是在那裏連連催促,沈哲子只得硬著頭皮再檢查一遍。問題是這老家夥只穿一身時服又非章服,那寬袍稍不留意掀開就看見瘦骨嶙峋老皮筋肉,實在難稱美妙畫面。看得多了,沈哲子感覺自己都要長針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