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2章 宿衛圍府

整個十一月,建康城內氣氛始終壓抑著,唯一有點熱鬧的事情,便是北中郎將郭默率眾歸都拱衛京畿。

郭默歸都那一天,建康城東面和南面籬門大開,早先城中嚴密警戒也多有松緩,宿衛禁軍甚至鼓動都中人家離開家門前往一覽軍容。

這一天,建康城內難得的又熱鬧起來,許多人湧上街頭翹首以往。一直到了正午時分,郭默才從城東青溪入城,率領數百騎士徐徐行過大街。

沈哲子也坐在道旁閣樓上觀望郭默軍容,可以看出來那數百騎士包括戰馬都是經過嚴格挑選出來的,體魄強健,氣勢雄壯,各披甲胄於身,腰懸環首刀,馬畔掛著長長槍槊。一望過去,便有沖天煞氣撲面而來,讓人懾於軍威而心旌搖曳,不能自持。

坐在沈哲子對面的是郭誦和任球,任球還倒罷了,對軍旅之事所知不多,只是如大街上民眾一般,望著郭默軍如此精銳氣盛,不免嘖嘖稱奇道:“有如此敢戰之師拱衛京畿,歷陽未必為患啊。”

聽到這話後,另一席上的郭誦冷笑一聲,卻不發言,只是望著騎著戰馬趾高氣昂行過長街的郭默,神態頗有幾分寒意。

沈哲子自知郭誦對於郭默此人怨念之深,當年若非郭默輕棄李矩而南逃,滎陽局勢不至於敗得那麽倉促,即便不支也能約束部眾徐徐南來。但是郭默的背叛加速了滎陽部眾的離心,李矩最終南來時,只有郭誦等寥寥百數人追隨,以致銜恨而亡。

但是如今,中書態度鮮明將郭默當做一張王牌看重,任其為後將軍統率宿衛一部拱衛京畿西北防線。一旦歷陽東來,那裏或可能成為抵禦歷陽攻勢的第一陣線,責任不可謂不顯重。所以對於郭默,沈哲子眼下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對於中書信重郭默的舉動,在沈哲子看來實在是一招臭棋。郭默此人武勇或有,但最大的劣勢在於沒有自身嫡系人馬,一個流民帥最大的依仗不是自身武勇與否,而是有沒有一眾忠心敢戰的嫡系部曲。中書引郭默歸朝,想要重復早年平亂王敦的舊事,不免有些異想天開。

而且郭默此人,實在節操有缺,棄軍而逃的事情做了不止一次。指望這樣沒有擔當的人托以重任,簡直就是在開玩笑!

但無論如何,郭默歸都誇軍這一件事情,總算對於京畿人心的安定有很大好處。絕大多數人是吃這一套的,人們之所以對歷陽頗多忌憚,那是因為其軍悍勇能戰。可是看到軍容不遜於歷陽部的郭默淮北軍歸都,心內的惶恐多少能平復一些。畢竟朝廷還占著大義,且兵足將廣,優勢明顯。

這樣的氣氛並未保持太久,十一月下旬,大事接連發生,先是豫州祖約遣兵南下,與歷陽兵合一處。旋即便是歷陽部韓晃、張健攻破姑孰,大掠鹽米而歸。與此同時,蘇峻正式於大江宣告南北,將興義兵以誅權奸。

這消息旦夕之間便傳遞到都中,整個建康城為之嘩然,合城動蕩。當夜,早被中書逼迫無可忍受的彭城王與章武王便穿城投向歷陽,這更加劇了紛亂的程度。

第二天午後,有一隊宿衛直接沖入公主府門庭,將負責接待訪客的沈氏門生驅趕進府內,旋即便有一名年輕將領在一眾不乏惶恐的沈家仆役們面前宣告道:“奉中書詔,都內近來亂跡頻頻,丹陽長公主乃肅祖嫡親,宜善加拱衛,勿使賊擾。府內一應人等,不得擅自出入,違禁者斬!”

聽到這話,那些仆役不免更加惶恐,忙不叠沖入府中去尋管事者通報。家令刁遠匆匆行來,聽到那宿衛將領再復述一遍緣由,已經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這哪裏是什麽守衛,分明是要將公主府上下人等軟禁起來。

宿衛來人並不多,不過區區兩三百人,如今府內聚集的沈氏精銳部曲便有將近五百之數,並不畏懼。然而來人卻說奉中書之令,恰好郎主與公主都出門訪友不在家,盡管府中有足夠自保之力,刁遠一時間也不敢擅作主張,只能趁著宿衛尚未將府邸合圍起來,著人快速翻墻而出去尋沈哲子。

沈哲子今日所赴之邀乃是尚書左丞孔坦之子孔混的宴請,與會者也多為吳中在都內為官者的子弟。吳興和會稽早先有各家組織鄉勇到達京畿之外,要接應這些鄉人子弟歸鄉,今次聚會,一為征詢眾人意見,二來也是彼此告別。

在這一眾人當中,孔混年紀並不甚大,未及而立之年,但卻作為了主持人。其家本為會稽高門,如今其父又為尚書高官,叔祖孔愉官任侍中,無疑他家對台中風向並時局的判斷更能讓人信服。

因而眾人在席中都在詢問孔混的看法,孔混卻是不乏悲觀,感嘆道:“家父曾言,賊勢不弱,台城或將不寧。諸位若能離都,宜當早離,若一時不便,也要閉門家中,不要戎裝而行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