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0章 京畿蕭條

整個九月下旬,沈哲子都在忙著給人送行。這世上未必有太多敏於事局的智者,但規避風險卻是人之本能。不乏有自西方往東來者在都中大肆宣揚,歷陽所部於橫江之畔晝夜操練武事,這不免更加使都中人心惶惶。

且不說歷陽的風評如何,戰績卻是實打實的。早年平亂,連戰告捷,王氏之軍幾乎被打得沒有招架之力。這又非什麽陳年舊事,尤其對於京畿民眾而言,早年不乏人親眼目睹朱雀大桁之外兩軍對陣,對於歷陽所部之悍勇記憶猶新。

這些散播流言者不問可知必然與歷陽方面脫不了關系,因而台中對此也是非常重視。宿衛禁軍遍布於建康城內外,緊守水陸要道,但凡發現可疑人等或是散播此類撼動人心言論者,通通收押起來。

但這又有什麽用,這些散播流言者可不是什麽受過訓練的軍事間諜,僅僅只是一眾流民而已。沈哲子曾經讓家人抓來一個流言散播者稍加詢問,不免啼笑皆非,歷陽方面驅趕流民東來,但凡有散播此類言論者,便可得到幾鬥糙米作為口糧。

對於歷陽方面的情況,沈哲子也不陌生。早年中書通過政治施壓,逐步瓦解歷陽方面的人心,做法不可謂不巧妙。時下的管理統治構架,無論層次大小,其內核都是大同小異。

下級的權力和力量來源,並非完全仰仗上級授予,其本身便掌握著近乎獨立的部曲軍隊,並沒有特別強烈的人身依附關系,因而上級對於下級的管轄力度並不大,忠心與否,完全要看個人的道德素養。

相對於朝廷尚有一個大義正統的存在,流民帥群體這種離心力則要更強烈得多。蘇峻的部下與其說是部下,不如說是合作夥伴,一起抱團取暖,共同創業。當抱在一起非但不能保障他們的利益,獲取安全感,反而有種濃烈的危機感,其內部崩潰是早晚的事情。

而歷陽的反擊同樣稱得上淩厲,其本身存在的基礎就是驍勇善戰,當這猛獸即將亮出獠牙時,對手無論如何都會有所忌憚。通過大量的流民去煽動京畿方面人心內的恐慌,一方面可以給中書施壓,另一方面假使來日真要兵戎相見,阻力也會小上許多。

如今京畿中這種逃亡避災的風潮仍在蔓延,早先尚是一家一戶的逃離,但是隨著局勢越發凝重,眼下卻已經是以宗族為單位開始遷徙。

沈哲子近來出城幾次,眼見到早先人滿為患的長幹裏等地漸漸變得人流稀疏,整個街市都彌漫著一股蕭條感。原本欣欣向榮的繁華被攔腰斬斷,如今市面上諸多貨品價格逆潮流而瘋漲的唯一商品就是糧食。以往鬥米還在幾十錢之間,如今卻已經飆升到三百錢往上,而且還在持續上揚。

與城中蕭條景象不同的是南下、東進的各個道路上人滿為患,男女老幼漫步於荒野,向著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行去。

沈哲子最新得來的數據,單單句容一縣在這半個月之間,所接納到的流民便有數萬人次!這已經不是一個縣能負荷得了的,縣府對此束手無策,縣中大族對這些流民更是充滿了警惕,不時排遣家丁部曲將之驅趕,氣氛陡然變得緊張,幾乎將要釀成民變。

這樣的形勢下,沈哲子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只能授意錢鳳等人組織縣中大族,結合京口方向商盟的力量,將這些流民快速疏散開。若還任由他們滯留在京畿左近,一旦戰事爆發被叛軍所裹挾,今日之羔羊便是明日之豺狼。

這個時候再考慮什麽得失利弊已經是在拿身家性命開玩笑了,所以這時候沈家所積蓄的人力物力,幾乎已經是不計成本的在投入,務求將流民盡可能的分散開,安置在何方尚是次要問題,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他們聚集在一個地方。

所幸沈家從很早就開始準備應對這個局面,京口方面流民大量的南遷,幾乎已經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工荒,對於流民的容納量有所擴展。而在前往吳中的沿途,因為早年商品的周轉,道路也早已經梳理暢通,可以將人快速的疏散開。

但是疏散流民,最主要的還不是這些,而是糧食的供給問題。如今吳中也在備戰,糧食同樣是極為重要的戰略物資。即便是有大量儲糧,沈哲子也無可能自掏腰包。這不是什麽道德與否的問題,到現在已經上升到一個政治問題。若他真敢那麽做,中書大概要懷疑沈家是不是要先於歷陽而反。

但如果完全不供給糧食的話,這些流民為了活命,在遷徙的途中自然會形成許多抱團的武裝力量掠食。一旦這種武裝力量形成且滲透到吳中地區,那麽同樣也是一個禍患。

沈哲子如今能夠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以工代賑,沿途組織生產勞作。遷徙是一個流動的過程,自然不可能進行墾田種植這樣周期過長的生產,所以主要還是砍伐、采集等等勞作。時下山林河沼大多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要進行這樣的勞作,必然要與這些地方大族有充分的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