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7章 朝議反跡

“那卞家子這一支原本也是瑯琊卞氏顯支,其父於中朝曾任遊擊將軍,然而南渡時父兄部曲俱沒於亂軍之中,至於江東後,便漸有無以為繼之態……”

任球將近來所得對沈哲子詳細匯報一番,他自己自然不會無聊到要跑去僑郡開拓人脈,對於沈哲子的意圖也不甚明了,但既然吩咐下來,便都一一照辦。

“這年輕人還真有幾分血勇之氣。”

聽到任球講述目睹那卞章傷人之事,沈哲子便笑語道,對於那卞章所處處境也有所了解。越是動蕩時刻,人心越是健忘,舍命恩義相結,一時可得壯烈,久而也就漸漸褪色。尤其這卞氏闔族式微,那卞章孤兒寡母,能夠活下來已經算是不錯。

“武勇之外,這卞章倒也不乏良善。早年在宗中曾領任事,其宗人窮困者有佃種別家田畝者,尋他計數佃租,繼而便引出別家莊人虛收佃租之事。此事鬧得一時沸騰,因而這卞章便也被開革了任事。”

任球又笑著從更多側面介紹一下他所選出的這個卞氏子弟。

若是不了解時下僑門的生存狀況,對任球所言之事多半要不了解。卞家雖是瑯琊寒門,但因族人眾多,本身也算是瑯琊僑郡中一個不小的地主,坐擁大量田產,為何其族人還要去佃種別家田畝?

這也是僑族不得已而為之的一個惡果,為了保證宗族的凝聚力,要集中闔族之力墾田充作公產。但一族之中總有親疏不同,許多偏支的族人不能在宗中得到足夠利潤,自身再墾私田又無資本,只能去佃種別家開墾出來的土地,以獲取一部分額外收入。

對於整個宗族而言,這自然是不利的,但是對於無米為炊的各家來說,卻又不得不為此。原本大興公產是為了增加宗族凝聚力,結果卻逼迫得族人們產生離散之心。許多南來的僑族,往往都因族人們的這種利益和生存壓力的分歧而分崩離析,逐漸泯於寒微之中。

本來了解一下瑯琊卞家這個行將覆滅的家族只是沈哲子一步閑棋,但是隨著計劃的改變,卻成了一個比較重要的布置。瑯琊僑門是青徐僑門的標杆,未來沈哲子在都中或要與瑯琊僑門有一些硬碰硬的較量,政治聲望上自然不占優勢,那也只能轉從別的方面考慮,因而對這一步閑棋也有了足夠的重視。

“既然已經有所接洽,稍後家令與這卞章保持一定聯系即可,不必涉入他家事務太多。”

吩咐完這一件事後,沈哲子才又說道:“我三父稍後離都,不知家令府上可曾準備妥當?”

早先沈哲子許諾讓任球的兒子去沈家家學裏進學,任球也感受到都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凝重氣氛,索性打算妻妾子女一並送去武康。聽到沈哲子提及此事,他便笑語道:“行裝早已整理好,只等郎主家人起行。”

又過數日,沈家入都之人行裝打點完畢,自東籬門外起行,轉青溪去往京口。來時規模已經算是宏大,離去時更是可稱壯觀,單單大大小小的舟船便有十余艘,而在岸上尚有數十駕牛車並兩千余部曲。

自從成親以來,興男公主都未與沈哲子分別太久,想到未來將要分隔千裏一段很長時間,小女郎便禁不住眼眶泛紅,臨行前一遍又一遍威脅沈哲子他若不趕快回鄉便要如何如何。

沈哲子雖是應著,但卻明白未來應是有很長時間不能見面。他也不擔心這女郎歸鄉後會再生出什麽事情,稍後老爹肯定會嚴密周全的保護好吳興鄉中。

沈家人如此大規模的離都,恍如一個信號,頓時在都中營造起一個讓人略感惶恐的氣氛。因而當沈哲子送別家人歸府之後,馬上便有眾多人家紛紛上門拜謁,想要探一探沈家人離都可是因為得到了什麽不能宣之於眾的消息。

沈哲子當然不能直說,只言這不過是自家正常的物資調配而已。但是在言辭之外,神態間終究流露出一絲對於時局的不樂觀。有一些敏銳的人家便察覺到這一絲信號,開始悄悄轉移自家資貨,因而近來建康城外送別蔚然成風。

沈家所帶起的這股風潮很快便傳入台城,這不禁讓庾亮大為光火,幾乎已經忍不住要將沈哲子傳入台城來問問這小子究竟想做什麽。但大事發動在即,他也實在沒有太多精力兼顧這些枝節,因而還是派兒子庾彬做信差,嚴令沈哲子這幾日在沈園大宴賓客以安人心。

沈哲子得知庾亮吩咐,自是嗤之以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局勢將要不寧,他才不會傻到給庾亮當槍使將人強留都中,未來真正亂起時給自家招惹怨望。

因而沈哲子非但沒有大宴賓客,反而將沈園封鎖起來,除了一些常住其中的人外,並不再接待太多訪客。前日還傳信說什麽若是不安分就滾回吳中去,現在卻想要自己給他做公關,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