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1章 苑中覲見

過了秦淮河,道路便寬闊起來,大道兩側也有了許多觀禮民眾。

最近這些年來,江東屢經動蕩,幾乎有一代人的跨度那麽長,像這樣全城驚動的大喜事更是少之又少。就連當今皇帝登基大禮,都因當時外有方鎮強藩震懾而一切從簡,沒有大肆慶賀。

因而今日在道旁觀禮的民眾也尤其得多,南人北人俱有,全都立在道旁或是大街兩側的樓台建築上,翹首以往等待觀禮。

鼓吹樂聲漸近,那極具威儀的幢蓋旗幡在長街上露出了輪廓,然後便是幾十名鎧甲光鮮、體態魁梧的宿衛甲士開道,陣列森嚴,神態肅穆,望之令人生畏。

圍觀者中有稍通禮法者,便向其他不明究竟的圍觀群眾講解這些旗幡、幢蓋的威儀規格蘊含的意味。待聽到這乃是宗室諸王才能享受到的禮儀,圍觀者不禁感慨連連:“這吳興沈家得幸帝宗,真是闔家門庭尊崇。”

“沈家就算不幸帝宗,也是江東少有的高門!他家乃是江東豪首,富比王侯,單單這儀仗規模,又豈是尋常人家能夠擺出來的!”

另有圍觀者議論紛紛,其他人再看向這千人大隊,當中夾以車馬禮器,拉開了足足數裏的距離,益發讓人感受到沈家的人丁和財力之興旺。

“江東豪首又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沈氏門第怎及瑯琊王氏!不過是其家得趁時機,偶獲幸進而已!”

不需要仔細辨認,便知發言這人乃是南渡僑人,不忿於公主落於南人門戶。然而這話剛一出口,便被周遭人群起而攻之。

講到人數優勢,終究是南人占了上風,在時下人們對於鄉土的認同度,還要遠甚於對朝廷的認同。無論沈家是怎樣門戶,能夠代表南人得幸帝宗,穩壓僑人一頭,那就是南人之光,不容僑人汙蔑質疑!

南北隔閡,上至朝堂,下至鄉野,隨著彼此之間爭論越發激烈,也漸漸有了一絲火氣,若非道旁尚有宿衛禁軍遊弋,只怕即刻就要大打出手。

沈哲子眨著眼睛行過長街,對於道旁民眾的爭執聲略有耳聞,但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他倒並不因這些人對他或褒或貶的評論而介懷,針對事件發表言論是這些吃瓜群眾天然而有的權力。他從不奢望自己大婚能得到全天下人的善意祝福,那是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蠢貨才有的想法。

或贊或毀,娶公主的是自己而非別人。地域歧視是幾千年流傳的傳統,是人自然而有的認知模式,實在不必因此而介懷。尤其這種感官的不認同,隨時可以因為簡單的利益沖突而改變,則更加不必放在心上。

當大隊儀仗行過後,緊隨其後的是負責發放禮錢的車隊。車上裝滿了成箱成箱的銅錢,雖然是時下流通中成色不算最好的沈氏錢,但勝在量大。幾十名壯仆用鬥具將這些銅錢拋灑進人群,很快便引起了哄搶。

“哈,你不是說沈家武宗狂悖,遠不及王氏清高名重?怎麽現在也不嫌他家錢財腐臭?”

一名僑人所站位置正是一鬥銅錢灑落集中點,不須挪動身形,撩起衣襟便承接了數百錢,臉上洋溢著濃濃喜色,下意識將這些銅錢護在胸口。聽到身邊南人交口指責,那人臉色頓時羞紅,只是看到沈家錢車仍在不斷拋灑喜錢,緊抿著雙唇,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兩眼則直勾勾望著下一鬥錢的降落點。

儀仗隊行過太廟稍作停頓,沈哲子下馬在太常華恒引領下,站在太廟儀門外行參拜大禮。禮畢之後再歸隊,便不必再乘馬匹,轉而登上禮車,終於得以松一口氣。禮車內先備下的冰塊,這會兒早化成了水,幸而尚有一絲涼意,沈哲子連忙撩起一蓬涼水洗一洗臉,總算暑意暫消。

隊伍繼續前行,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總算到達了台城外。沈牧從儀賓隊伍中行出,頂著炎炎烈日在台城門前大禮而拜,禮求放行。

過不多久,台城門戶大開,沈哲子下了車,踏著錦毯行到隊伍最前方,而後一眾儀賓紛紛下馬,在沈哲子身後列隊,一同行入台城。至於後面的儀仗大隊伍,只能等候在台城外,不得入內。

進入台城後,沈哲子便看到馳道兩側各以彩帛裝點,今天這場禮儀,單單所用到的絲帛最起碼都有數千匹之多。幸而這些禮儀用品也不會浪費,稍後都會裁剪分發給出席參禮的公卿。

台城內早已經搭起高台,當沈哲子行入時,都中百官趨行而來相迎。以三公為首,各著具服,儀式感十足。沈哲子立在幢蓋下,沈牧則苦著臉跪在道中正對內苑,心中再無清晨時那種幸災樂禍的惡趣,熱騰騰的地面烤得他昏昏沉沉,苦不堪言。

百官行來時,沈哲子首先看到的是神情肅穆的庾亮,在其身前尚有一個長須美髯的中年人肅然而行。當沈哲子望過去時,正見這中年人也饒有興致的打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