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2章 貪得無厭

世祚兩千石,可稱士族。

以這個標準來看,沈家的閥閱可稱得上可憐,由其老爹沈充往上數,東西兩宗湊起來,堪堪達到這個標準。東漢時出過兩任太守,舊吳進仕者倒是不少,其中最為出色者便是死戰殉國的舊吳丹陽尹沈瑩。中朝以後,西宗略有起色,但影響力從未跨過大江。

按照時下的標準來看,沈家這個士族資格實在勉強。九卿以上者一個都沒有,文化上全無建樹,難怪時人要以武宗豪族稱之。

哪怕就連沈哲子自己翻看自家閥閱,都頗為汗顏,若是在中朝,憑這樣的家世想要幸帝宗,簡直就是做夢。落架鳳凰不如雞,如今的帝宗除了一個政治上的大義名分之外,較之中朝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即便如此,沈家這一條得幸帝宗之路仍是異常曲折,也就是卡在了這個時節,若換個時候,皇室的意思可以不在意,單單僑門的阻撓就根本跨越不過去。如今能夠達成目的,除了皇帝本身的意願之外,少不了庾家這新崛起的僑門挑戰瑯琊王氏老牌權威的因素。

所以盡管庾亮前半場不情不願,但只要他還有對抗瑯琊王氏的需求,天然就把僑門撕開一道口子,給了沈家一個可乘之機。

得幸帝宗乃是一件大事,沈家東宗也早有老人等在建康城,準備諸多禮儀問題。東西二宗雖然分道日久,但既然仍共享一個郡望,這樣擡升整個門第的大喜事,兩宗之人合在一處,準備相應的禮節以及匹配的器具。

這時候就顯示出文化底蘊缺失的壞處,沈家甚至沒有人能說得清楚迎娶公主需要的禮節以及規格。這其實是整個南士群體的文化弱勢所在,他們的文化傳統並不受占據文化高地的僑門認同。

其實在沈哲子看來,最重要的是娶公主,其他的禮儀問題能將就一下就將就一下。

但他也知道時下禮儀的重要性,僅僅因為皇帝章服上的佩珠顏色和個數就能爭執不休。但這種禮制上的問題實在很難爭得清楚,各執一詞,眾說紛紜,並沒有權威的一家之說能夠獲得廣泛認同。尤其時下都中這個氛圍,沈家無論禮制有沒有缺,都會遭到僑門詬病。

不過這種事情,倒也不需要沈哲子再來操心,自然有族中長者去厚禮請教南北那些家傳禮學的人家。

至於沈哲子,則在五月初的一天,在族中長輩陪同下,前往宗正登記錄名。宗正官署並不位於台城,而在秦淮河北岸的太廟後方。

原本這些事情,也只是走一個過場而已。可是沈哲子他們在宗正官署等了一整天的時間,喝了幾杯鬧肚子的酪漿,將近日落時,族籍閥閱又被原樣送出來,似乎根本不曾翻看過,而宗正掾屬給出的解釋是,南北殊俗,讓沈家按照北地風俗重新將族譜修訂一遍。

沈哲子聽到這理由,頓時忍不住火冒三丈。重修族譜這麽大一件事,豈是旦夕之間能夠完成!況且,宗正錄名不過是將沈哲子直系親屬、五服之內的血親登記在皇族別冊,又不是現在就要將司馬家族譜完全取而代之,怎麽可能需要重修族譜那麽嚴重!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略一思忖,沈哲子便明白了宗正這些官僚的意思,這是在要錢呢。若是不乖乖交錢,哪怕族譜沒有問題,他們也會有別的借口。

一旦明白了此節,沈哲子對這些宗室的惡感便再創新高。他急著娶完媳婦趕緊回家,哪有時間再在這裏糾纏,況且這種皇族私事也根本不好拿出來鬧騰,免得再生出別的波折出來。

心裏雖然有氣,但在這個時節,也只能忍耐下來。第二天沈哲子再來,便帶來百萬錢,宗正西陽王五十萬,宗正丞武陵王三十萬,下面掾屬按照官品名望,各得三五萬錢不等。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次的待遇便迥然不同於昨日,沈哲子並幾名族親被請入雅室等候,又有上好茗茶招待。等不多久,甚至還得到西陽王司馬羕的接待。

西陽王司馬羕四十余歲,其父汝南王司馬亮乃是宣帝司馬懿第三子,武帝司馬炎的叔父,亦為八王亂政的肇始者,也是最先被幹掉的一個。

這樣的血親關系,較之晉元帝司馬睿其實還要硬一些,渡江也早,本身亦沒有或牛或馬的紛爭,理論上來說,在江東立鼎的機會更大。但是他家倒黴,老子司馬亮太跳脫,首先被幹掉,原本交好的家族屢經清洗,到如今在時局上已經完全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所以說,先胖不是胖,後胖壓倒炕。中朝藩王勢大,按理說怎麽樣也輪不到瑯琊王這種偏支小輩問鼎,但先胖的那些統統被幹掉,最後反而便宜了瑯琊王後來居上。東海王司馬越奮鬥半生,結果也只是為瑯琊王做了踏腳石。

作為如今宗世中屈指可數的長者,西陽王還是頗有威儀的,坐在那裏氣度儼然,只可惜帥不過三秒,一張嘴就暴露了本性:“遂安選婿,我得陛下信重順理宗正事,將你家列入選中,也是頗受了物議糾纏。你家能夠選中,總算沒有辜負我的一番提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