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6章 重義輕財

沈哲子亦對張季康歉然一笑:“是我失言了,張君請見諒。只是我與子玉兄情境類似,同樣遠遊於外,不能敬奉高堂,心實有所感。”

丁委聽到這話,當即便咧嘴一笑:“你來都中為選帝婿,豈能比他遠遊求學,怎麽算是情境類似!”

對於丁委這不分敵我的神補刀,沈哲子已是無力吐槽,接不上思路話頭,沉吟稍許之後,才又說道:“今日得此一詩,全為張兄孝義所感,理當有所奉送。張兄年長德厚,我實在不知該饋贈何物為謝。”

“郎君言重,聞此詩作道我心意,釋我心結,已是感激不盡,豈敢承謝!”

張瑾連忙擺手說道。

“不然,詩賦之作,一時抒懷暢意而已。張兄言行教我,使我內省不足,見賢思齊,有此一教,終生受益匪淺。”

沈哲子執意的知恩圖報,根本不理張瑾推辭之語,於席中拍拍手掌,當即便有沈家仆從兩人擡著一個尺余方圓的箱子行上來,將箱子擺在沈哲子面前案幾上,然後便匆匆退下。

這箱子外表不大,卻似乎極為沉重,壓得案幾都咯吱作響。聽到這動靜,眾人不免就有所聯想猜測,好奇箱中乃是何物。

“張兄即將歸鄉,略備薄儀以作行路之資,請張兄萬勿推辭。”

說著,沈哲子便擡手要把箱子推向張瑾,沒想到氣力太小沒有推動,不免有些尷尬。

這一幕讓人好奇之心更加熾熱,老者丁委正坐在沈哲子隔席,見狀後起身行過來,探頭問道:“可否一觀內中何物?”

沈哲子將箱蓋一掀,一抹金芒閃過,饒是丁委老者家境亦是殷實,看到這整箱黃金,亦是僵在當場,片刻後才返回自己席位坐下,不再說話。

旁人雖沒看到箱中何物,張瑾卻看得一個真切,當即臉色便幡然一變,幾乎逃跑一般沖出座席,然後才又收住腳步,轉過身來對沈哲子連連擺手道:“此禮太過厚重,我萬萬不敢承受!”

此幕讓座席相隔甚遠的眾人更加好奇箱中究竟是何物,雖有矜持沒有開口詢問,心內已是萬爪撓心一般煎熬。

沈哲子並無即刻滿足眾人好奇心的打算,將手虛按在箱子上笑語道:“張兄先前尚與我言談甚歡,眼下卻是避之不及,要視我如仇嗎?”

聽到沈哲子這麽說,張瑾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囁嚅道:“我、我絕非此意,只是、只是哲子郎君此禮太過厚重,我實在承受不起啊……”

“正如尊府張君所言,我家頗有豪富之名,浮財於我如流水,來不可阻,去不可惜。以此無聊之物,以償張兄厚德之教,算起來,我尚有幾分理屈。不獨是我,哪怕在座諸位,哪一位不是輕財重義的高賢?”

沈哲子拍拍箱子,繼續對張瑾說道:“尊府張公,因思蒓鱸,輕拋官祿,風塵仆仆,萬裏歸鄉,為我吳中美談。今日張兄歸鄉奉親,惹此塵埃之物,何必勃然色變若斯。以我無用之物,以資張兄家用之急,正如張兄年長教我年淺,良友互師,俱有所得。”

張瑾自知此禮厚重,仍是搖頭擺手不應。這卻又讓張季康隱有不滿,覺得此子有辱他家恬淡豁達之風,當即便在席上張口道:“既為良友互教,些許饋贈,笑納即是,何須做此姿態。朋友之際,五常之道,本有通財之義。沈郎不以門戶而遠你,你怎能以此而見疏。”

這話看似在訓斥張瑾,但卻有淡淡自傲,以自家門第清望勝於沈家而標榜。

這話讓沈哲子略感不爽,聞言後便笑道:“張君所言正是,通財之義,笑納即可。張兄歸家後,既要奉養高堂,亦要謀立家室,皆非束手空談便能做成。張兄高義之人,若經年蹉跎於此,年華豈不虛擲?”

這話便是譏諷張季康束手空談,只說不做了。張季康臉色更是火辣辣滾燙,縱然有心反駁,但張瑾那一身打滿補丁的舊衫實在礙眼。

原本他並不至於如此計較,但早先因與沈家備選帝婿便存芥蒂,今日沈哲子不請自來以邀名望,又有丁委這不知所謂的好事老者為其張目。接下來便是張瑾這個遠支族人被拎出來人前獻醜,諸多因素累加下來,心態隱有失衡,連帶著與沈家此前舊仇一並翻騰起來。

“丁男之戶,成家立室,豈是旬日可就,亦非絲縷之功。沈郎年淺,未知人事之艱,豈獨財貨可緩。雖是一番好意,但我這族子自立之心甚堅,不願領受,那也只好恭而卻之了。不過沈郎也不必擔心他之生計,不妨將此箱中資財一示,待其歸家後,我家依量補足,以全沈郎之誼,彼此兩不相傷。”

這話便有些刻薄了,既言沈哲子年幼無知,又道他家厚積財貨非立世之道,最後再標榜一次自家清高,不與沈家這種門第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