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1章 張氏隱園

“張家隱園,最初只是一群意趣相投之人集會之所,主人張季康頗得其從父張翰肥遁之志,所結交者,但求志趣相得,不問出身門第。但亦難阻濫竽充數者在此經營名望,以為晉身之階。於是後來便漸有一項規矩,非白身無職、征辟不就者,不得入此門。”

沈沛之於車廂中對沈哲子介紹他們今日要去的張家隱園,一邊說著話,視線卻頻頻掃視四周。前日途中遇襲,給他留下極大陰影,至今一登牛車便心有余悸。

建康城大大小小諸多社交圈子,影響力參差不齊。張家隱園算是南人當中影響力比較大的一個小圈子,雖然能進入其中的並無顯宦,但能獲征辟,說明才學能力極高,征辟不就,則又顯示出視名爵如糞土的灑脫豁達。

沈哲子若能在此園中有所表現,對於扭轉時下越來越差的風評有極大好處。他就是沈沛之所言,濫竽充數經營名望,以作晉身之階。

因為前日那件事,無論是做做樣子還是防備別家來個弄假成真,沈哲子身邊所帶護衛頗多,侍女卻一個也沒帶,免得那群名士飲至酣處放浪形骸,做出什麽有礙觀瞻的事情。

張氏隱園還在外秦淮,隨著牛車轆轆而行,左近建築變得漸漸稀疏起來。建康城雖是京畿所在,但歷次江南動蕩皆是中心,元氣的虧損並非短時間內能夠補回。

大量流離失所的本地民眾和南渡僑民集中在建康城左近,疏於安置,隱患不小,年前便發生過一次沖擊京畿的惡性事件。現在看來,情況非但沒能有所好轉,反而隱有加重趨勢。

其實要安置京畿左近流民,難度要比別的地方小一些。達官貴人雲集都中,眼見這麽多衣食無依的難民徘徊在左近,對他們而言也是一樁隱患威脅。編戶入籍,分遣郡縣,既能充實京畿左近人口,又能增加生產力,還能消除治安隱患。

但時下丹陽尹乃是大名士阮孚,此公放誕任性,金貂換酒,只恐杯中無物,哪管餓殍遍野。而在這京畿之地,諸多眼睛盯著,也沒有多少豪族敢於蔭庇這些難民人口,問題於是便擱置至今,難得解決。

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居於其任,雖不為惡,已是惡貫滿盈。說到底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哀,實在很難歸咎到哪一個人的頭上去。阮孚不堪任事,舉世皆知,居然還將之安排在丹陽尹這樣顯重的位置上來,可見當權者對於世道的不負責任。

沈哲子近來學韜光養晦,心中縱有所感,哪怕沒有外人在場,也絕不宣之於口,只是吩咐仆從速速通行過這一處難民匯集之所。

行過一處河灣,張家隱園依稀在望。這座在南人當中名氣極大的莊園,從外面看去卻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高僅數尺的竹籬圍墻,墻外雜草叢生,僅有幾條小徑被行人車駕踩踏得露出土色。

隱園籬門大開,並無莊丁在此把守阻人道路。牛車行過籬門後,沈沛之便示意沈哲子落車,笑語道:“園中倒也並無太多規矩,只是往來者多慣於安步當車,我們若驅車而行,未免顯得倨傲。”

沈哲子點點頭,並不因這小事介懷。他來這裏自有所求,達成目的最重要,標新立異擺架子這種無謂小事實在於事無補。

籬門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苗圃,遍植艾蒿,艾香隨風而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此時苗圃內尚有幾人手握小鋤似在松土除蟲,看到沈沛之行來,遠遠的招一招手,並不上前問候寒暄,頗有灑脫自樂的意趣。

沈哲子只帶了幾名仆從擔著食材美酒,跟在沈沛之身後行入園中。這隱園內並無太多精致華美的建築,倒有不少竹棚並木板房雜於其間。雖然沒有統一的規劃彰顯園墅之美,但若靜下心來遊走其間,自有一股融於自然的飄然之感。

沈沛之一邊前行,一邊笑著對沈哲子說道:“這隱園雖有規矩,非征辟不就不得入門,但張家也並不派人嚴執此律,並不禁人往來。但若本身並無清趣,縱然常來此地,也不會得人青眼,自取奚落,久而久之,此類人便漸漸絕跡了。”

沈哲子聞言微微一笑,他就是那種沒有清趣的人啊,今天在這隱園要有所斬獲,看來還要仔細權衡一下。

“哲子你看,河畔那座木舍便是此間主人張季康居所。再往別處那些竹樓木房,也都是長居園中的一些處士所築。此園中主人不供飲食,不備客舍,若有所需,皆要自措。”

沈哲子聽到這裏,心中倒是一奇,仔細咂摸一番,張家這隱園竟還有幾分哲學意味在裏面。

待行過一片竹林,沈哲子看到許多人圍坐在那裏,中間則有一名披氅衣者席地而坐,手捧一卷經書似在講解經義。沈哲子駐足傾聽片刻,才聽到那人是在講解《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