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9章 王氏諸子

秦淮河畔有一山岡形入梁冠,瑯琊王氏於此修築園墅以為別業,名為金梁園。

金梁園占地頗宏,由秦淮河分流至於青溪,皆為此園範圍。園內或植松柏,或植青竹,雜以桃李菱荷,亭台樓宇隱於其間,檐下四顧,景致各不相同,天生清雅妙趣,美不勝收。有好遊者將之推為建康城內一等園墅,既得工藝之巧,又不損自然之妙。

金梁園前半部分作為園市,售賣一些時下都中時令之物,不禁遊人出入。後半部分乃是園墅美景精華所在,則為主人閑居靜養,宴飲賓客,子弟聚會之所。

今日天晴日美,金梁園內風光更佳,因而頗多王氏子弟都來這裏遊玩聚會。王家乃是典午第一高門,人丁極為興旺,哪怕歷經打擊,第二代的族人們仍有二十多人,其中頗得時譽者便有七八個。

露台上,松亭中,雅閣裏,各有王氏子弟或三五成群坐談笑語,或一人獨處撩琴捧經。一些仆從侍女們小心翼翼立在陰影內,既不能四處遊蕩破壞郎君們的雅興,又要全神貫注觀察郎君們的需求以第一時間滿足。

兩株大樹下有一方白石台高出地面丈余,石面光滑渾圓,陽光照耀下有磷光閃閃仿佛雜以金砂銀晶,一眼望去便讓人心生奇趣喜愛,想要湊近摩挲。坐於其上,聆聽松濤,如置雲端之中,飄飄然已出塵矣。

然而這樣的一個奇趣所在,眾人卻仿佛視而不見,並無人湊過去攀爬靜坐。哪怕是園墅內的仆從打掃枯枝落葉,到了這裏也要手腳快捷,同時還要用紗帛包裹手腳,以免直接觸碰到白石台留下汙痕。

之所以會如此,乃是因為眾人皆知此白石乃是王恬王敬豫所屬。敬豫乃是太保次子,卻不如其兄王悅溫潤和藹,性情孤僻乖張,哪怕他們這些堂兄弟一旦言行不合其意,即刻便會翻臉不悅,讓人尷尬無比。

這一方白石,乃是王敬豫親手自秦淮河畔掘出,讓人從河沿挪至園中來安置此處,親手將白石打磨得光滑圓潤,不許任何人觸碰。

曾有一次宏伯阮放醉酒遊園,登上這座白石台。王敬豫聞訊趕來,指令仆從將石台以竹籬圍起,半年都不上石台,以風雨洗濯其汙穢之氣。宏伯事後得知,深以為恥,言道此生不入王氏金梁園,王敬豫卻置若罔聞。

王氏子弟們皆知王敬豫這一禁忌,因此無論敬豫在不在場,皆對那白石台視而不見。久而久之,王敬豫在堂兄弟們之間便有了一個別稱白石子,言道其性情頑如石子,不因人事而有曲意轉變。

此時在一座竹亭中,有幾名王氏子弟圍坐一圈,案上各擺蔬果酪漿,正談笑風生。

位於中間的一個年輕人,十六七歲,雖是初夏時節,風和日暖,臉色卻略顯蒼白,頗有病態,外罩氅衣,身側則有布屏以阻風沙,貌似有些格格不入,但亭中人卻不以為意,甚至刻意緊湊一起而坐,在亭中給這年輕人騰出一更大活動空間。

另一名年已加冠的年輕人端起酪漿一嘗,繼而對那病態年輕人笑道:“日前我聽一同僚言道,交州有蹈風之狸,取其心血和酒而服,可治風眩。我已請托於人往交州去尋此狸,若果有奇效,修齡日後可不必避風獨居,踏青宴遊,何處皆可暢懷。”

說話這年輕人名叫王彪之,乃是前江州刺史王彬之子,已經入品得官為著作郎,性情和善亦有決斷,能親睦族人,亦有任事之才。雖然面相尚有澀氣,須發卻隱有斑白,讓人望之便覺老成持重。

而略有病態那年輕人名為王胡之,字修齡,乃是王廙之子王胡之,因自幼便患風眩之症,風邪入體,見風眩暈。雖然頑疾纏身,王胡之卻才名未損,其父王廙號稱江左書畫第一,久受渲染,王胡之在一幹堂兄弟中亦早有令名。

另一名年輕人則嘆息道:“修齡之患,未必只獨舊病,心意不暢,以致少樂寡歡。”

聽到這話,亭中這幾人神色都略有變化,看向王胡之的神色亦有了一些別樣味道。王胡之便是今次王氏備選帝婿之人,原本這也不算多稀奇的事情,但其他幾名列選者的存在,對王胡之而言不吝一場羞辱。與他並列之人,僑門尚且罷了,居然連那些絕無世勛的南人都得備選!尤其其中那個吳興沈家子,更是令王家人激憤不已!

往常眾人擔心王胡之心情抑郁,絕少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今次直言這年輕人王羲之,自幼便受叔父王廙啟蒙,如今叔父已亡,眼見堂弟受此不公待遇,心中已是激憤良久。眾人聽到這話,神態中各有激憤之色,更有幾人已經忍不住要大發議論。

“逸少,今日遊園,何必言此。”

王彪之連忙開口阻止,怕眾人糾結這個話題會讓王胡之更添抑郁。

竹亭內氣氛有些尷尬,過了片刻,忽然有一個華服少年自遠方奔來,人還在竹亭外,那少年便忍不住大笑道:“諸位兄長,今有一樁大快人心之事,不知你們願不願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