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2章 厚禮

庾條並那一幹晉陵僑門子弟對沈哲子態度極為熱切,雖然在晉陵錯過,但還是眾口一詞提議在此地為沈哲子補上一場接風宴。

於是這些人家奴仆便將那幾艘客船用鐵鏈勾連,上面鋪以厚實木板,很快就搭建起一個十余丈方圓、尚算平穩的浮台。看到這熟練手段,沈哲子便猜到這些僑門子弟以往大概沒少這麽相聚宴樂。

等到浮台上布置起座席帷帳,庾條便引著沈哲子行上浮台,眾人亦共推沈哲子落座主席。一俟入座,庾條便指著沈哲子笑道:“當年初見,我便知小郎君絕非凡俗,天生雅度才具實難自掩。果然日後郎君清名漸起,為世所重,如今得配帝宗。我那甥女亦是靈秀聚養,與郎君正是天作之合!”

沈哲子還未開口,堂下已是一片擊節拍掌贊許之聲,當即便有人舉觴笑語道:“庾君有識人之明,先見沈郎清逸之風,亦是一樁相得益彰的美談。”

沈哲子擺手道:“君恩厚重,備選而已,豈敢當此盛譽。”

庾條聽到這話後哈哈一笑,往座席下指了一指:“我等為郎君壯勢,絕非空口之語。叔明,不妨由你為小郎君獻上我等第一份禮?”

被庾條所指的乃是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人,聞言後便起身對沈哲子笑道:“本是家中早議定之事,實在難稱贈禮。我家三郎年前早有婚議,已是無幸與沈郎並列備選。”

沈哲子聽到這話,眉梢不禁一跳,他記得這年輕人乃是高平郗氏子弟,應為郗鑒從子。今次高平郗氏得以備選帝婿者乃是郗鑒長子郗愔,比自己大了兩歲,沒想到已經有了婚議。

在他的推算中,高平郗氏應為今次極為有力的競爭者。還未到建康,便去一強敵,倒也算是一樁好事。不過沈哲子對此也並不怎麽在意,他今次入京,對興男小公主志在必得,無論競爭者有多少,都要竭盡全力。

但這件事卻讓沈哲子隱隱看到一絲高平郗氏在這時局中處事態度,那就是安分守己,絕不爭勇。雖然高門子弟不乏婚配極早者,但若說郗家恰好在這時節定下婚約,則未免有些湊巧,多半還是托辭。

郗家如今聲勢,較之沈家只高不弱,沈哲子老爹沈充還只是一個略水的方伯,郗鑒卻已經官居人臣之極的尚書令,並且還有流民兵如此強大後盾。在這種情況下,郗鑒不願讓兒子娶公主以免過猶不及,倒也可以理解,但其後潛藏的意圖則是不想再居中樞,想要重歸方鎮之列。

這應該是台省大佬們彼此之間的博弈退讓,郗鑒不願意在這個節點上過於忤逆庾亮,倒也符合他一貫的性情。此公若是弄權之人,那江東朝局實在難保平穩。

大佬也有大佬的難處,在這個問題上,郗家反而不及沈家從容。畢竟沈充執掌會稽最大依仗還非台省大佬的支持,而是自家的實力和運籌。郗家雖然與流民帥頗有交誼,但流民帥本身就山頭林立,內鬥不止,說到自家所掌握的直屬力量反而不及沈家鄉土實資。

當然還有比較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憑郗鑒時下的地位,已是一方巨頭,不娶公主也不會有太大損失。至於沈家則不然,若無這種機遇,想要躍到台上來還遙遙無期。

這些問題在腦海中權衡一番後,沈哲子隱有觸動,熟悉歷史走勢並不意味著就能對時局中人的具體想法了如指掌。郗鑒今次表態出乎他的預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若等到生死攸關時,如果對各方態度判斷出錯,那就要命了。

略加沉吟後,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常往建康來,哪怕並不長居在此,也要與時局中人常來常往,以保證時局一旦有變,能第一時間做出靈敏的應對。有這樣的需求,駙馬的身份對他而言便更重要,只有這樣才能被人看重,引為上賓,否則根本就湊不到大人物面前去。

他上次來建康就深受身份不高之苦,進了庾亮家門只被冷漠以對,求見他老師紀瞻更是曲折。若有了駙馬的身份,這些當時能讓他一籌莫展的事情,根本都不算事兒。

庾條在席上看了沈哲子一眼,見其沉吟少許後神色便又恢復平靜,並不因去一強敵而喜形於色。於是對沈哲子的沉著冷靜便更高看一眼,他又笑著一甩麈尾,說道:“郗二郎說得對,此事確難稱禮。壯勢之外,我還要為郎君壯資。”

“昔日郎君所言資本之論,為我等隱爵加身而受惠者之萌發。雖知郎君家門豪富,但非巨資不足表我謝意。”

庾條神態極為豪邁,講到這裏便將手一招,旋即便有幾名奴仆擡著木案走進來,其中最顯眼便是一堆碼得整整齊齊的金錠,看樣子最少有兩三百斤!察其成色,即便沒有達到酎金那種程度,但也相差無幾!

果然財之於人,如筋骨志氣。眼前的庾條顧盼生輝,豪邁異常,出手便是如此大的手筆,哪還有初次相見時那種落拓寡歡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