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9章 論避諱禮疏

“父親,切不可答應沈氏此請啊!他家悖逆之門,包藏禍心,豈會如此善意……”

一俟送走沈家父子,虞仡便急不可耐開口勸告父親。

“那麽,依你看來,沈充此議有何禍心包藏?”

虞潭正低頭沉吟,聽到兒子略顯氣急的聲音,便擡頭笑問道。一人計短,他也想聽聽兒子有何看法。畢竟自己已經老邁,將來家業維持,還要靠後輩子弟。

“我……沈士居素有詭變之能,我是窺不清其意圖。然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吳興為其家故壘,絕非善地!父親以身犯險,我認為不可!”

虞仡略一遲疑,旋即便又振振有詞道:“沈氏豪武人家,竊居會稽已是非分,絕難長久!我家累世居此,親善鄉人,父親你事功卓著,人望系身,待到沈充黜免之日,便是治郡首選之人!”

虞潭原本還興致盎然看著兒子,待聽到這裏,心中失望已經溢於言表。

虞仡這番話不能說不對,但泛於淺表,其實於事無益。既然認為沈充有陰謀,那他陰謀是什麽?其家難長久,將止於何時?自己可任會稽,又將如何謀劃?

所謂迂腐之見,泛泛之談,空洞無物。否定諸多卻無一立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盡管早知兒子拙於權謀辭令,但眼下再聽到他拙劣應對,虞潭心中又是感慨。各人才具,豈非天決?

沈家雖是豪武類於寒門,但沈充其人卻能敏於時勢,扶搖而起,本無門資,卻於盛年而列方鎮,時下之煊赫,反要勝於一幹南士老人。再反觀自己這個兒子,與沈充年歲相仿,自家又素來是吳中清望,卻不能顯於當時,只在宅中作楚囚之態,實在不堪。

至於沈充之子,則更可謂青出於藍,就連自己一時失察大意都入其彀中,淪為時人笑柄。莫非吳中靈秀,真的獨鐘沈氏家門?

沈家父子那番作態,虞潭只要略加沉吟,便能明白大概。他並不因沈氏作態誆騙自己而介懷,更在意的則是沈充此舉背後流露出來的態度。

人的思量太多,許多話語反而不便宣之於口。沈充當著自己的面而訓斥其子,其子則故作桀驁姿態,最起碼表露出兩層意思。第一,沈氏有與自己聯合的打算;第二,沈氏對於這次聯合尚有遲疑,需要自己表露誠意才能約成。

若在此前,虞潭是不屑於和這悖逆家門謀求合作的,自家累世清望,豈能因此受汙!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就連當今皇帝和台省諸公都不計前嫌,對沈氏委以重任。自己再以“悖逆”怪咎其家,又有何意義?

自王氏亂起,這數年間局勢波詭雲譎,就連虞潭都頗有亂花迷眼之感,已經看不透局勢將演變向何方。正因心內混沌,這兩年他才諸事不順,雖有虛名,難得實際。

心內抑郁之外,尚不乏隱憂。就連他都看不清前路,自家這些後代,又有幾人能處變不驚?

諸多情愫,心內焦灼,虞潭之心情自然不像表面流露出的那麽淡然。哪怕已經老邁,他也要再努力一把,維持家勢不落。

正因有這樣的心情,對於沈充所議,虞潭心內確是有些意動。吳興雖然立郡未久,不及會稽位重,但同處三吳,亦為江東名列前茅的大郡,於自己而言,未必不是一個善任。若再能有所作為,既能彌補前失,又能維持家聲不墜。

沈充大概也是看透自己這個需求,因此才來府上拜會。如此敏察人心,果然不負詭變之稱。

對於沈充的意圖,虞潭也能猜度個大概。其雖居大郡,但正如兒子所言,絕難長久。這其中自然有自己這些本地人家孤立沈氏的緣故,但還不足以將沈氏推下會稽之位。

沈充所承受最主要壓力,還在於京中台省。虞潭雖然久居家中,但自有門生故舊居於建康,不乏消息來源,因此知道沈充其位不穩。在如此情況下,聯合本地士人便成了他自保的重要手段。

所以,對於沈充的誠意,虞潭並不懷疑。彼此易地而治,各有顧忌,各有需求,虞潭相信沈充絕不會在如此內外交困的情況下還對自己心懷惡意。對於舉薦自己出任吳興太守,沈充應是誠心。

有了這樣一個看法,虞潭心內又不免對沈充刮目相看,能夠拋開門戶之見,不計前嫌,本身就是一種人難企及的稟賦。

想到這裏,虞潭又忍不住看了兒子一眼,嘆息道:“為人任事,言既否之,當有建策。只破不立,如婦人喁喁而語,終日戚戚於懷,於人無益,於己無益,於事無益,豈昂藏男兒所為!”

虞仡尚不知因何觸怒父親,聽到這指責,不敢再開口,垂首默然。

見兒子雖作凜然受教狀,卻仍難解其意,虞潭心內便是一嘆,已經決定接受沈充的善意。惟願自己在這有生之年,再得一二建功,為後人多爭取一些庇護,才可保家世不至於在自己故去後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