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2章 負荊請罪

過去這幾天,朱貢可以說是備受煎熬,每時每刻度日如年。雖然只有區區幾天時間,心內之煎熬折磨比以往半生都要漫長。

幾經抉擇,他最終選擇來武康,對於一個執迷於斂財的人而言,人生最艱難之時刻,只有與自己畢生積攢的家業守在一起才能感覺到幾分踏實。

武康所囤的這些糧,的確可稱得上朱貢畢生家業。糧價高企的時下,他強要豪賭一場,調集遠非自己所能掌控的財貨,代價則是位於故鄣的田產大部分都抵押出去,一旦不能獲得豐厚回報,半生產業不復自有。

然而來到武康,朱貢才發現沈家那少年沒有撒謊,打擊確是接踵而來。他並未見到那個叛徒徐匡,然而明明白白的收糧賬簿卻告訴他,自己今次確實被一賭清盤。

本來武康已經幾近無糧,突然又出現幾項大宗交易,所購糧食將近兩萬斛,耗幹了他最後的財貨。能夠在時下提供這麽多糧的,不問可知會是誰家!

若無在弁山山莊的經歷,朱貢大概還要沉迷於自己美好幻想,慶幸抓住一條漏網之魚。然而現在這數額高到令人心驚肉跳的錢糧交易,則更將他推到崩潰深淵。

人患不自知,此時的朱貢終於清醒的認識到這句話的深意。相對於龐然大物的沈家,他只是一個小小螻蟻而已,可笑不自量,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居然想上演一場螻蟻吞象的奇跡!

一俟有了這個發現,朱貢才醒悟到自己過往這段時間跳脫,其實已是命懸一線,沈家有諸多機會碾壓了他,卻一直由之任之。

至於其他作壁上觀的大戶,大概也樂得看他一場笑話,並無人來點醒他這個夢中癲狂之人,反而在背後推波助瀾。這場力量懸殊的較量,誰輸誰贏,於他們而言都無損失。

如果說對過往行徑的反思懊惱只是讓朱貢美夢驚醒,那麽當他發現自己已被沈家困在宅中,則更讓他清醒認識到冰冷現實:事到如今,沈家不是不敢動他,而是要保持一個體面吃相,所顧慮的還是他背後的朱氏本家,那才是沈家一個層次的對手。

猶豫這幾日,朱貢所考慮的是,究竟要向沈家徹底低頭,還是要向朱氏本家求助,再做掙紮?

寵妾滅妻的惡行,是朱貢一個命門。朱門高第,更加不能容忍自家門庭出現這種劣行惡名。原本朱貢還寄望於以糧食來鉗制沈家,可是沈家突然冒出一個醴泉真漿,讓他這番苦心頓化烏有。

大戶們只是貪婪,或有壓制沈家的念頭,但絕無坐視巨大利誘而不動容的定性。沈家大可以此交換食糧,由糧困中突圍而出。如此一來,朱貢最大依仗已不復存。

一旦他劣行曝光,朱氏有極大可能清理門戶以維護家門清望,沈家自然也不會放過他。權衡良久,朱貢還是決定放棄掙紮,趁著沈家對朱氏尚有幾分克制,用糧食來做買命錢。一旦鬧到不可收拾,他毀掉的不只是自己,還有他兒子的前程,無人會再與背負這種惡名之人來往交際。

沈哲子得知朱貢登門的消息時,正在姑母房中與兩位表兄閑聊。這兩人年紀不甚大,一個十四五歲,一個比沈哲子只大幾個月。他們並不知自家與沈家關系已到圖窮匕見的程度,對於沈哲子這個頗有名望的表弟很是仰慕,因此氣氛倒還算融洽。

仆下報來朱貢負荊跪於門前,沈哲子並不急著出去相見,而是支開兩位表兄,將此事告知姑母,言道:“不知姑母作何打算?”

沈氏聽到這個消息,良久沉吟不語。她性格不乏強硬一面,但終究學過《女誡》,夫家與母家兩不相容,這段時間以來她都備受煎熬。對於朱貢她已徹底失望,可是兩個孩兒的到來卻喚起她母性溫情,難做割舍。

此時聽到沈哲子征詢,沈氏糾結良久,兩手捂臉悲戚道:“我已不知該如何做?哲子你可有教我?”

沈哲子知道姑母為難之處,朱貢寵妾滅妻不只是傷害了沈氏,與沈家而言亦是奇恥大辱。沈氏所為難處還是心念兩個兒子,這事一旦喧囂塵上,那兩人將前途盡毀。

沈哲子雖然機關算盡,卻也不忍將姑母推到人倫絕境,沉吟片刻後才說道:“姑母心念兩位表兄,侄兒亦知。家中長輩,我可代為勸解不予追究。就算能維持一個表面,只是長輩們不可能再讓姑母歸家。”

沈氏亦深知此節,聞言後點頭道:“若能如此也好,多謝哲子你能為我保住體面。只是,我並不放心兩個孩兒再回朱家……”

她是擔心那兩個孩子沾染朱貢惡習,而且以後沈家也絕無可能與朱家深交。兩個孩子歸家後,便不可能再受到她母家關照。

“姑母放心,此事我與朱明府去談。他應該能體會你苦心,不會強求兩位表兄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