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0章 賜爵關內侯

“朕不識此物,何奇之有?”

皇帝已經很努力去辨認這墨痕交錯的古怪圖案,但腦海中實在想不出一物與之吻合,心內已經感覺有幾分尷尬,又看到座下沈哲子那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便有些惱羞成怒。

“此為農耕之犁,小民筆力拙劣,陛下因而不識,是小民的過失。”

見皇帝變了臉色腔調,沈哲子不再賣關子。他跟這皇帝可還沒到熟不拘禮的程度,只是心裏原本的期望一落千丈。

“犁具?”

皇帝聽到這話,臉色才稍稍有所好轉,繼而又低頭觀察這草圖,才依稀辨認出犁轅、犁鏵等部件,只是與自己印象中的犁具大不相同。

皇帝雖然久居深宮,但也不是不知農桑之事。往年先帝親耕籍田時,都有在場,對於各類農具,也略有涉獵。之所以沒能認出這草圖,一方面是這曲轅犁構造本就不同於時下之犁具,另一方面則是根本就沒往這個方面去聯想。

他心中好奇少年要進獻何物,卻沒想到僅僅只是一件農具,還是圖紙並無實物。失望之余,皇帝略帶不滿道:“這便是你所言之民生寶器?”

沈哲子倒不奢望皇帝能如躬耕老農一般,一眼就看出這犁具的價值,有條不紊的解釋道:“此犁具不同其他,直轅化曲,犁架輕便,節省用料。又有犁盤轉變,轉折自如……”

皇帝狀似認真傾聽,但對於沈哲子所言,並無直觀聯想。他又非起於草莽、披荊斬棘才得享國祚,雖知農事為社稷根本,但若說對農桑事宜了若指掌,那也實在不可能。

不要說皇帝,就連侃侃而談的沈哲子,也不清楚他這番話的具體意義所在。且不說今世的他沒有耕田經驗,就算在後世時,對這種原始工具也幾乎沒有接觸。這一番說辭,還是幫忙改進農具的工匠所總結出來,沈哲子熟記於心,眼下照本宣科的復述。

兩個不懂裝懂的人,一問一答,神情肅穆的圍繞這農具史上重大的革新展開討論。但其實無論是聆聽者,還是講解者,對此都是一知半解。

講解半晌,沈哲子也沒了新詞,便下總結道:“此犁為小民先人所造,用之鄉土,鄉人名之為沈郎犁。小戶耕作,可蓄人畜之力近半,頗得其利。此農耕寶具,不敢自珍,小民有幸得謁闕下,獻於陛下,為社稷祝。”

皇帝原本聽得不明所以,隨口應付敷衍,待聽到“可蓄人畜之力近半”,精神便陡然一振,繼而又拿起犁具草圖仔細端詳:“此物果有如此神異?”

沈哲子認真點頭,他希望皇帝重視此事,將之當做一個正經事去推廣,倒不是全為了邀取名位,但也不忘提醒道:“農耕之事,犁地翻土只為一樁,尚有除草播收。以此農具用於四海,未必能使耕田倍增,但可蓄養民力。小戶得利,生計有緩,俱仰聖君德澤。”

說這句話,沈哲子是不想皇帝憑此大規模授田。這個年代,土地並不缺,缺的是人力。增加授田看似好事,但沉重的賦稅也會附著土地上一起分發下去。大片耕地撂荒,小民寧肯托庇於大戶,也不願分戶造籍,自耕謀生。

打土豪,分田地,最起碼在這個年代是沒有市場的。小民承受不起賦稅勞役的負擔,大戶也不願減少控制的生產人口。朝廷歷次土斷,收效甚微,根源在此。皇帝作為最大的地主,攤子鋪開太大,難免就缺少了競爭力,這大概也是皇室羸弱的其中一個原因。

果然,聽到沈哲子的話,皇帝熱情稍減。他對農桑之事並非一竅不通,也清楚單憑一件農具對世情或有改善,但也不可能有多迅猛的提升。不過對於這蓄養民力的農具,他也不再等閑視之,準備稍後著有司去督辦試水。

“人言吳興沈氏鄉土豪富,由此小節,可見一斑。”

讓侍者將這草圖認真收起,皇帝不乏感慨說道。他雖然貴為天子,但諸多掣肘困蹇,真比較起來,未必就比高臥草廬的田舍郎過得舒心。

沈哲子當然不會傻到在皇帝面前炫富,聞言後便再拜道:“小民家於鄉裏,能夠耕桑得宜,略蓄家資,全因王道善治,忠義教化。陛下身披山河,小民之家,不過衣袂絲縷而已。”

“貉子也懂忠義?”

或許是話題談開了,又或長久抑郁於懷,皇帝在這少年面前,心防略松,聞言後冷笑一聲。

沈哲子卻是面色一肅,叩拜道:“小民愚魯,不敢聞陛下此言。地無分南北,俱為晉土;人無分賢愚,俱為晉民。忠義大節,立身之本,心若無此,非人矣!”

皇帝脫口說出那話,便覺失言,及至聽到沈哲子的對答,眸子卻是一亮,口中喃喃復述:“地無分南北,俱為晉土;人無分賢愚,俱為晉民……”

沈哲子看到皇帝這深受觸動的反應,大概能猜到這幾句話在其心內掀起的波瀾,先前在詩詞方面被鄙視的不忿消散許多。心裏念叨著要不要趁熱打鐵再念誦一句“一寸山河一寸血”,不過很快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不想過於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