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2章 情達極致假亦真

庾氏兄弟回到家中,便聽下人稟告庾條又去見了沈哲子。

得知此事後,庾懌心裏頓時焦躁起來,他深知自家兄弟是何脾性,早先又向沈哲子保證絕對不會讓他再受騷擾。雖然嘴上不說,庾懌心裏對少年是隱有忌憚的,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因此,庾懌來不及換裝,急匆匆走向沈哲子的局所。可是一俟跨入門中,眼前一幕卻讓他大吃一驚。只見庾條與沈哲子對面而坐,態度恭謹和藹,從案上茶湯來看,兩人似乎已經交談許久,氣氛很是融洽,並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或尷尬。

“二兄何時回來的?”

看到庾懌闖進來,庾條先是一驚,旋即便又鎮定下來,徐徐起身。對面的沈哲子也站起來,笑著對庾懌頷首致意。

看到兩人狀似平常的反應,庾懌反而有些局促,沉著臉說道:“剛回家不久。”

接著,他又手指庾條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許再來打擾哲子小郎君?”

“世叔誤會了,是我閑極無聊,所以才請庾先生坐談,並不是庾先生主動上門。”沈哲子張口為庾條開脫。

“二兄,我已經為前夜冒犯之舉向小郎君致歉。小郎君雅量寬宥,我和他已經捐棄前嫌,結為忘年交。”

庾條也有條不紊申辯道,繼而又望著沈哲子笑道:“小郎君高談清論,不似齠年,與你傾談一番,我亦受益匪淺。跟哲子小郎君比起來,我家小兒頑劣如豚犬,實在汗顏。”

“庾君過譽了,聽你高論義理,我才是真正的受教良多。”沈哲子也笑吟吟說道。

看到這兩人應答和氣,互相擡舉,恍惚間庾懌為自己大驚小怪而赧顏,然而心裏又異常別扭,這畫面似曾相識。

平穩一下情緒後,庾懌才對沈哲子說:“哲子小郎君,你父既然把你托付給我,我就有看護之責。眼下你又客居我家,更要盡地主之誼。我這三弟行事不乏放誕,若有冒犯處,你也不必替他遮掩。”

沈哲子笑著搖頭,一再表示並無此事。而庾條也狀似無辜,略顯委屈,卻沒有當面沖撞反駁兄長。這讓庾懌更加驚訝,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半日光景,自己這性情最暴躁的兄弟怎麽就成了恭順有禮的謙謙君子?

氣勢洶洶而來,匆匆告辭離去,庾懌順便把庾條喊出來,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烈,一俟遠離沈哲子的居所,他才停住腳步,剛要開口詢問,卻見庾條正對自己長揖為禮:“二兄,以前我放誕任性,讓你和大兄勞神操心良多,如今思及,實在羞愧。你放心罷,以後我將痛改前非,絕不再失禮人前。”

若換個時間聽到這話,庾懌定是大感寬慰,可是現在眼見庾條如此,他心裏更有說不出的古怪別扭,忙不叠問道:“幼序,你到底是怎麽了?我不在家時,發生了什麽?還是那沈家小郎對你說過什麽?”

很顯然,最後一個問題才是庾懌難以釋懷的關鍵。他著過沈哲子的道,自然深知那少年看似稚嫩清秀無害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蠱惑人心之能,讓人稍一大意便不由自主入其彀中。

“哈,我好得很,又能怎麽了?”

庾條打個哈哈,轉而不乏欽佩道:“哲子小郎君義理清晰,實在不像是未及十歲的小童。他跟我談論的,不過是誠意、正心、修身而已,卻另成格局,發人深思。”

“只有這些?沒別的?”庾懌又追問道。

“二兄,我看是你怎麽了?我已過而立之年,莫非還會被一個垂髫小兒言語蠱惑?”

庾條有些不耐煩,心裏卻回蕩著沈哲子所說的話:修持自身,讓自己成為一個可信之人,才能取信於人,別人才會托信於你;既得信托,才有了資本運籌的資格。

庾條深以為然,只是看到二兄大驚小怪的樣子,便覺得自己要達到五級三晉中的“信”級實在任重道遠。怪只怪自己此前過於放誕,以致不能取信於人,看來以後要加倍努力,才能讓別人信托自己。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庾懌老臉一紅,一時間倒不好意思再繼續追問,只能旁敲側擊提醒庾條:“這沈家小郎君早慧聰穎,不同於尋常孩童,頗有詭詐之才。”

“風物長宜放眼量,情達極致假亦真。二兄,你太執著一己之念,不知魚之樂,難得魚水歡。”

庾條嘆息一聲,為兄長過於執念而惋惜。正如哲子郎君所言,這世上虛妄太多,名望浮雲,功祿亦是浮雲,彼此不能信托,便是分歧之發端。只有信我不疑,才能共逐富貴啊!

庾懌還在那裏糾結,庾家其他兩兄弟已經走過來。看到二兄沉吟不語,便一起上前詢問究竟。

庾懌沉吟良久,又見庾條始終坦然,最終還是放棄了深究,免得窮究之下令兄弟失和。況且庾條有此改變,也是好事一件,最起碼不像以前那樣放誕任性,孟浪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