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洪桐縣裏無好人(第2/2頁)

沈哲子案上擺著幾個幕僚的家世資料,略一瀏覽,便不免會心一笑。丘善、呂征雖然皆出自士族人家,但家世早衰,到這一輩上已經無可稱道,與寒門無異。正所謂無產階級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除了枷鎖。因此這類人對於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尤其熱衷,想靠老爹的資本來重振家族。

至於那個參謀虞奮,神情則有些古怪,此人正出身會稽虞氏,以輩分論則是在會稽興兵討逆的虞潭堂侄。

魏晉之際,世家大族子弟各事一方的現象並不出奇。比較出名的便是三國時諸葛氏一家分仕三國,各有成就。玩得最出神入化則是瑯琊王氏,西晉末王衍從事東海王司馬越,子侄各自分離在外,所謂狡兔三窟,果然王衍在北地被活埋也沒有影響家族前途,王敦、王導興起於江東。至於如今,王敦在外作亂,王導居於中樞,其余諸弟各據方鎮,損失哪一個對家族來說都不是致命打擊。

這就是家大業大子弟多的好處,分頭下注,對沖風險,所謂東邊不亮西邊亮。世風如此已成常態,難以禁絕。像呂布這種寒門出身,宗親不多的則就沒有這種優勢,亂世求活有所變通,以致被貶斥為三姓家奴。但其實講到節操,那些名士輩出的世家也未必高潔到哪裏去,反而更加齷齪。

這虞奮自得知自家宗族成為會稽郡內討伐沈充的士族旗手後,神情變幻就極為復雜,驚懼、愧疚及悲憤兼有之,既擔心沈充歸咎於自己,又悲憤於家族做此決定前不提前知會自己,以至於他全無準備,不知該如何應對。

沈充目示虞奮,一直瞧得對方臉上冷汗直流、戰戰兢兢,才驀地粲然一笑:“騰志是擔心我沒有氣度,不能容你嗎?”

虞奮字騰志,聞言後翻身下拜,慘然道:“明公虛懷若谷,氣度非凡,當知奮長居此地,少與鄉人往來。我只是愧疚不能提前洞察見機,以至於事到臨頭無所應對,沒有計策可呈於明公。”

“騰志勿須自疑,我和你共事多年,彼此算是知己。虞思奧不能容我,趁勢而起,跟你又有什麽關系。”

沈充笑吟吟說著,旋即視線繞堂一周,對眾人說道:“諸君也請安坐,各安其職,我既然做出這個決斷,便也有應對時局的把握。”

“明公既然有了決斷,我等甘附驥尾則是。若有差遣,飏亦全力以赴。”司馬顧飏首先表態道,其他諸人也都紛紛表態和衷共濟,共渡難關。

沈充又吩咐眾人幾句,才放他們各歸其職,待眾人都離開,招招手讓沈哲子到了自己面前,問道:“青雀可有所得?”

沈哲子能瞧出老爹平靜外表下的隱憂,東晉之初時局吊詭,因人成事也因人廢事,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通過個人努力所能達成的功績少之又少。單看老爹麾下這幾個人的表現,便能感覺到在這時代,家世對一個人為人處世的影響。

“顧司馬從容不迫,虞參謀自保乏術,丘呂二人志氣難逞,大概會很懊惱。”沈哲子沉吟少許,對老爹幾個謀士作出評價。

沈充點點頭:“顧飏名門高第,我得勢時尚可驅使,一旦勢衰,他肯定會棄我而去。顧陸膏粱子弟,如衣帶華紋,配飾而已,難於共謀。丘善呂征,現在大概在考慮該把我賣向哪一方。虞奮家之棄子,現在跟我是休戚與共,反而可以更信任幾分。”

聽老爹更深入講一遍,沈哲子俺俺咂舌,果然是洪洞縣裏無好人,純潔簡單一點不好麽?但通過老爹的評價,沈哲子對三吳形勢也有了更深了解,老爹想要聯絡三吳士族求自保,會稽是關鍵,只要能與會稽一方連成一體,吳郡顧陸人家自會轉變風向。

“能夠不顧自身利害,與我相謀的,大概也只有錢鳳錢世儀了,他才是我能夠性命相托的摯友。”沈充感慨一聲後,繼而望著沈哲子徐徐道:“王大將軍病篤,我早知道他難成大事。所以,原本我和錢世儀的計劃是兵迫朝廷遷都會稽,如此才是對吳人最有利的局面。”

聽到老爹吐露真言,沈哲子心中頓感劇震,至此他才對老爹的一切行為梳理出一個邏輯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