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議和風波

津輕為信的覲見,似乎給奧羽其他諸大名帶來了很多壓力。

好幾家勢力,都在得知此事後額外調遣使者帶著厚重的禮品與謙卑的姿態前來拜望,也都派出了相當重要的家臣,不過家主親自動身的依然就那麽一個孤例。

這倒是挺有趣的。

按道理講,事已至此,大部分明眼人應該都認得清事實,不會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那些從屍山血海刀光劍影中摸爬滾打出來的大名們,仍然在延續以往的習慣,為了領地和繼承權的爭議互相廝殺,並沒有急著抱大腿。

或許,某些人本就沒有長遠的眼光。

或許,另一些人具備了長遠眼光,卻忍耐不住眼前利益的誘惑。

又或許,只是覺得自己的一腔熱血尚未發泄幹凈,下意識裏不肯接受“亂世將盡”的休止符吧。

古人說“亂離人不如太平犬”,那是對於本分守規矩的老百姓而言。

武士家族在幾百年的征戰不休期間,不斷被灌輸著“靠手中刀劍獲取財富與榮耀”的理念,他們並不怎麽怕死,反而更怕貧困卑微單調枯燥的生活。

如今就算平定天下,結束亂世,起碼也需要二三十年時間,讓那些滿腦子舊時代的老頑固們帶著遺憾不甘躺進棺材,讓生於和平年代的小輩們長大成人,社會風氣才會有根本性的好轉。

極端手段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因為天下起碼有一半的武士心裏多少存在想法,並不是少數。濤濤民意,無法對抗。

還得要繼續劃分档次區別對待。

有的家夥已經完全習慣甚至享受殺戮與混亂,一刻鐘的寂靜都忍不了。這種最好想辦法引誘出來一網打盡,殺之以絕後患。

程度沒那麽深的則是可以團結爭取的對象。

出於這個考慮,津輕為信被挽留了下來,介紹給上杉、蘆名、佐竹等關東大名認識。隱晦地表達了“相比於此人你們這幫家夥還不夠恭順不夠積極”的意思。

再與兒子演繹一番紅白臉,唱一唱雙簧戲,有效把關東眾邀功請賞討價還價的話語堵回了他們的嘴裏。

固然其中一些會不滿,消極怠工甚至暗生反意,但平手汎秀並不在乎。

不讓生於亂世,長於戰國的這一代人退出歷史舞台,扶桑就不會真正安定下來。與其強行壓制然後等待他們老死,倒不如適當采取激進些的策略。

大家最關心的領地分配問題沒有露出任何風聲,唯一提前宣布的就是,北條氏規將會得到數萬石的封賞,把家門和血脈繼承下去。

相應北條氏邦、北條氏秀(上杉景虎)也沒有處死,只被處以監禁的懲罰。

加之對北條綱成的厚葬,平手汎秀表現出一種曖昧的態度,讓人難以判斷他對北條家究竟是冷酷嚴苛還是高擡貴手。

得知此事後,上杉景勝忽然表示要給北條氏秀送一些衣食慰問品過去,畢竟義兄弟一場。而佐竹義重也毫無預兆地打小報告說北條氏邦這家夥一貫是死硬的“鷹派”,留著就是大禍害。

兩人方向完全不同但都顯示出他們洞察力高出常人之處。

會津的蘆名盛氏原本一直於軍事和外交場合都積極彰顯存在感,在二代目那裏刷到了一些印象分。可是好不容易見到平手內府本人時,忽然染上疾病,臥床不起了。他立即讓唯一的養子蘆名盛隆到同歲的平手義光那裏去,求了一個編外的側近身份,然後才回家休養。

其家老金上盛備作為代表,向汎秀坦誠說:“由於嗣子的血脈來源於外族,家中早已有分裂的跡象。又加之多年征戰金庫是空空如也,還欠下不少債務,蘆名氏處在危機之中,今年堪稱激進的作風純屬為了轉移視線。現在主君忽染重病,我們唯有緊緊跟隨平手內府,才能得以存續了。”

金上盛備這個人明明是以武勛聞名,卻又文采斐然風度翩翩,是關東難見的儒將,看在他面子上汎秀答應對蘆名氏加以照顧。

然而——

蘆名盛隆那家夥高大威猛勇力過人,腦子也不算壞,看上去擔任近侍很不錯。不料這家夥私底下沉迷於男色,而且很沒有自制力,來了才幾天居然對清秀俊朗的井伊秀直表白求愛,讓人哭笑不得。

因此平手義光對他是難有好印象的了。

幸好這一類小插曲不影響戰事大局。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八王子城被攻陷,玉繩城開門降伏,河越城守兵潰逃,大道寺政繁戰死,北條氏繁卸甲就擒,太田氏房不知所蹤。

除了小田原城,就只剩北條氏照還在忍城拼命地堅守了。

這時候北條氏政的失策之處體現了出來。

他從始至終把兵力集中在身邊,對各地的城池支援相當有限,坐視一門眾、家臣和附屬勢力一個個的敗亡,終於迎來四面楚歌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