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武田的平衡

冬日的傍晚,氣溫降到冰點以下,雖不至於徹骨冰寒,卻也令人瑟瑟發抖。

武田軍停留在了離前線只有半日路程的距離上,明日一早就能馳援至二俁城下,若是順利即可解圍。

然後從容駐營休整,為明日做好準備。

非常巧的是,二俁城差不多正好是降雪區的邊境,武田軍一路之上最多吹點風,沒感受到什麽致命的影響。

而平手一方,就必須踩著深度達到接近一尺的積雪,跨越兩到三日的腳程,才能到達前線,堪稱艱難困苦。

這是武田上下還能保持較高戰意的最大原因了。

經歷了整整一天的勞累,除少數值夜人員外,大部分將士都已早早爬到營帳裏面去呼呼大睡了。

但武田勝賴,卻一個人盤腿坐在枯黃冰冷的野外草地上,望著天空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像絲毫不覺得冷。

侍從仆役們不得不辛辛苦苦地把柴火扛過來,在濕冷的環境下艱難點燃,以防止總大將出師未捷先受風寒而倒。

還要拼命扇跑煙火氣,怕不小心熏到了。

始終武田勝賴就仰首向上盯著看,偶爾嘴角泛起詭異的笑容。

不知道的還以為瘋了。

確實有側近過來試探了一下,被不耐煩地斥走,才放下心來,告訴大家,主公只是心情不佳,並沒有失去心智。

中下級的家臣們無法了解上層的事情,不過某些心思敏銳的人,還是能猜測得出總大將如此失態的原因。

武田勝賴一坐就是一個半時辰。

決定回去睡覺的時候,雙腿都已經麻木不堪了,靠著兩個健壯男仆左右扶著,才勉強能走動。

不過冷風一吹,安靜半天,心緒反而好了起來,還有閑工夫笑幾聲。

終於能拋開雜念專心思考問題了。

白天被各位一門眾和重臣家老的連番轟炸,吵得腦子都要快開花了,到後面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最後又是內藤昌豐站出來,一句“真不希望土屋兄弟的鮮血白流了”才鎮住場面,終止了爭執。

表面上回到不計前嫌,相忍為國的程度,暫時服從了命令。

現在武田勝賴可以好好捋一捋那幾個敏感問題了。

首先,秋山信友棄城撤兵的事情,確實存在爭議,既存在指責他失地有責逃跑無膽的控訴,也存在稱贊他顧全大局保住士卒性命的褒揚。

兩者看起來都有道理,但仔細一想,其實只代表了部分極端家臣的想法而已,皆不可取,顯然均是不利於士氣的。

直接來一個“功過相抵,繼續任用”好了。

各不偏廢,正得其中,應該就是先父維持家臣團平衡的方法吧?

至於山縣昌景,壯烈犧牲,悍不畏死的精神固然值得傳頌,但是,客觀上講,畢竟還是中了奸計,沒有堅持穩守不住的策略,才導致的。如果一旦過分地將其擡高,那麽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追究總大將救援不夠及時的重大責任呢?

那可不行!

一定要遏制這種不良勢頭。

那麽,就定位為“其烈可嘆,其行不可取”如何呢?

應該就很合適了。

關鍵時刻,即將開始決戰,主君的威望當然不容動搖。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山縣昌景已經亡故就不必說。如果秋山信友能主動站出來承認錯誤,然後在即將開始的戰爭中戴罪立功,沖鋒陷陣,那就最好不過了……

——武田勝賴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但他迅速就拋棄了這個念頭。因為想起了先父的教誨:不應該寬以律己,嚴以律人,應該反過來,寬以律人,嚴以律己。

家臣只要還保持著忠誠心和進取心即可,無需再由什麽過分要求。倒是身為家主要時時有所反思,看看什麽地方做得不對。

其實秋山信友仍是值得信任的良臣勇將,需要好好考慮如何任用。

偶爾思索起來,還是多少會有一點不滿的。

不是大眾普遍認為,只要能打勝仗,主君的威望就能不斷提升,內部的矛盾自然平息的嗎?

為什麽攻下了天神山城、二俁城、白鷹城,擴大了戰果,打得德川、織田擡不起頭來,依然壓制不住家裏的各種意見呢?

果然還是當年“諏訪四郎”的因素嗎?

家臣們依然認同的是死去的嫡出大哥,而不是被過繼到信濃去的庶子麽……

這特麽又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有誰能在出生之前,自由選擇父母和時機的嗎?

倘若當真為了這個永遠無法更改的原因,那只能揮刀殺人,除掉所有不滿者才算數了。老實說如果不是該死的平手中納言中將帶來了這麽大壓力,確實有時候產生沖動……

算了,算了,再怎麽腹誹吐槽也沒什麽好處。

懷著如此考量,武田勝賴止住了頭緒。

旋即又想到,其實更深層的隱憂還沒有解決,復又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