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悵然若失

“是嗎?織田彈正往生極樂了嗎?”

平手汎秀正在檢閱一沓文書,驟然聽了前方的急報,愣在原地,呆了半晌,毫無感情地反問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後,慨然輕嘆了一聲,將右手的筆和左手的文書擲在地上,緩緩起身,轉了個向,低著頭一步一步獨自走到禦館二樓的窗台前面,負手望著東面前線的方向,良久佇立不語。

送消息的是暫時擔當使番的親衛隊長鈴木秀元,本是受到加藤虎之助提醒,快馬加鞭第一個跑回來,想圖個彩頭的,可這時卻只能繼續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周圍的十幾個側近、奉行、佑筆之類家臣,也是即將出口的大聲歡呼和即將舉起來的手臂都縮了回去。

眾人疑惑不解,惶恐不安。

過了好半天,平手汎秀背著身子,側首過來又問:“織田彈正果真往生了?”

開口時他目光頗有些茫然無神,話語中帶著難以分辨的復雜情緒,不知道是欣喜還是遺憾,抑或是傷感。

“……是……是啊……稟報主公,織田……織田彈正確實往生了!”

問題的答案當然是明確的,但不知道為何鈴木秀元的音調卻是膽戰心驚,吞吞吐吐的。

聽到這個,平手汎秀又是搖頭感嘆,一言不發。

於是眾人的心也不得不跟著懸著。

家臣們面面相覷,各自心中有所猜測,卻不敢說,只能屏氣凝神,躡手躡腳,避免發出任何響動來。

當然也沒心思做正事了。

織田彈正都死了,自然是大獲全勝,摧枯拉朽的局面,誰還管什麽哪個備隊需要補充武具,哪家國人申請出錢抵扣軍役,哪個兵站的糧草被老鼠啃了之類的小破事啊?

鈴木秀元一個人跪在大廳中間就顯得有點尷尬,不知所措,滿頭大汗,緊張不已,七上八下。

加藤虎之助在門外候著,倒是心急如焚想替自家隊長解圍,可惜身份有限,不經召喚連進門的資格都沒有。

平手汎秀背對著家臣們,望著窗外的天地,靜靜站了足足半刻鐘功夫,終於轉身走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臉疲憊和倦怠的表情,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或者是緊急行軍數十公裏一樣,絲毫見不到勝利的喜悅。

步履沉重地慢慢回到座位上,招了招手示意鈴木秀元走到近前,以略帶沙啞的嗓音開了口:“說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

鈴木秀元這時心才終於敢落下來,連忙將前方所知的戰事發展一五一十道來。

……

永祿七年八月二十五日,織田信長在“雨夜渡河”戰術未達目的之後,又展開了悍不畏死的散兵沖鋒。先是猛攻了西軍的左翼,令長宗我部元親及剛剛“反正”的荒木村重如臨大敵,謹慎戒備,不敢輕動。而信長卻只留少數疑兵繼續吆喝作勢,本人趁此機會火速折返往南,意圖將西軍右翼德川家康的擊潰。

前一日舉棋不定首鼠兩端的竹中重治也聞訊後立即給予了竭盡所能的支持,展開陣型派兵跨水前進。

但身先士卒的織田信長遭遇德川家大將本多忠勝所指揮的鐵炮兵齊射,慘烈的戰死沙場,織田軍勢隨即崩潰。許多兵將扔掉武器甲胄四散而逃,亦不少愚忠之輩當即舉刀自盡殉義,隨主君一道西去。有少數人向德川軍發起絕望的拼死沖鋒企圖報仇,造成了一定殺傷,但最終無法影響大局。

竹中重治花了一個時辰控制河岸,正在率領主力過橋時聽聞噩耗,只得匆匆退去。

德川軍由於連續作戰損失不輕,又恐有詐,沒有大規模的進行追擊。

長宗我部元親、荒木村重直到接近中午才反應過來,趕緊向中路靠攏,輕松擊敗了戰意全無的織田軍其他各部分,斬獲大量人頭。

許多士兵悲慘地被擠入河中淹死,也有很多屍體被隨手拋進去,石川的水流一時成為淡淡的血紅色,還彌漫著腥氣。

這時坐鎮高屋城一直按兵不動的平手汎秀終於下了調令,卻是派人出來勸降。

走投無路的瀧川一益率殘余兵力向平手秀益舉起白旗,柴田、木下、明智三名大鬧京都的“主犯”則暫時去向不明。

對岸的織田信忠手裏原本還有接近萬人的預備隊。但接收到其父陣亡的消息後,沒有做出掙紮,而是果斷地擺出投子認輸的態度。

據說信忠原本是悲憤交加,打算“玉碎”的,直到接到信長預先設置好的“錦囊”指示,才咬著牙改變了態度。

德川家康、長宗我部元親、荒木村重、三雲成持等人得知此事後紛紛向平手汎秀送上祝賀,並且或直接或委婉地邀功。

兵敗撤退的淺井長政自然暫時沒有話語權。

其余還有少量山城、近江、若狹等地的小豪族不肯放棄,擺出一副寧可回鄉打遊擊也要繼續對抗的氣勢,但他們算不得影響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