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各懷心思(第2/2頁)

但今日,他對刑部大人是否能夠取勝,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主要原因是被織田彈正雨夜奮兵,破釜沉舟渡過石川的氣魄所震懾,另一部分原因是年初奉命遠征九州,見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原本以為,平手刑部是列國無雙等蓋世偉人,而自己則是僅次於他老人家的英雄豪傑,可以居於天下第二,組合起來足以一掃宇內,戰勝所有不自量力的敵人。

現在感覺好像是想多了。

於是就不免開始思考後路——萬一長宗我部家堅持奮戰,卻依然無法扭轉局勢,最終慘敗,那麽勢必就遭到猛烈清算,之前許多年的努力可能會毀於一旦,又要回到四處躲藏、顛沛流離、倉皇度日的歲月當中。

反之,不如幹脆消極應對,保存實力,留下足夠的外交空間也許更好……畢竟織田彈正就算此戰取勝,也不太可能一戰就吞下河內、大和、和泉、紀伊、淡路乃至四國的諸多領地,勢必還是需要扶植代理人(或者說走狗)的。

那麽……

這麽做的障礙就在於友軍。

西軍左翼共有八千余人,除了以土佐兵為首的四國力量之外,“六角余孽”三雲成持所帶領的甲賀兵也占了很大一部分,那家夥不知為何對織田彈正十分仇視,雖然跟平手刑部也沒啥交情,但卻成為西軍最死硬的“鷹派”之一。

想要坐觀成敗,決計瞞不過此人之眼。

要不然,幹脆從後面動手,先發制人,解決掉這個麻煩的友軍算了……

——長宗我部元親也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危險的念頭。

但理智告訴他,這麽做絕對不行。

萬一是平手獲勝,或者平局收場,中途背叛的人必死無疑。就算織田得勝,自己的名聲也大大壞掉了,日後發展同樣十分不利。

畢竟再怎麽說,只是消極作戰的話,日後總能想辦法洗白,找理由圓回來的。而臨陣倒戈……想洗白的難度未免太大了些。

長宗我部元親信心大挫之後,決斷力遠遠不如從前,苦苦冥思半天無法得出結論。

但時間可不等人。

八月二十四日午後,三雲成持接到情報之後,果斷提出要向中路移動,企圖支援平手本陣。同時東軍右翼的淺井長政軍,派遣磯野員昌為先鋒出擊,表現出強行跨河進攻的意圖。

不管選哪條路,都已經到了勢在必行的地步。

是戰,是避,還是叛,究竟非得有個交代不可了。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長宗我部元親格外焦躁不安,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完全定不下心來,腦子仿佛空空如也。

直到他余光發現,谷忠澄、吉田重俊、久武親信、桑名親成、中島重房等一幹家臣已經心急如焚,快要忍受不住,無視侍衛的阻攔而沖到跟前時,終於來不及多想,脫口道:“將淺井軍攔在河灘上,我們要守住刑部大人的左翼!”

短短一句話,仿佛耗盡渾身力氣,說完便癱倒在地上不住喘氣。

這時候他完全沒辦法全面思考,只能下意識出於直覺去判斷。

平手刑部和織田彈正當然都是難以仰望的人傑,但前者尊重名教,珍惜羽毛,十分有耐心,做任何事都要先在大義上站住腳才施行,所以處理和泉、紀伊各地國眾,都是軟硬兼施,並不怎麽見血,對阿波、贊岐更是反復征伐之後,才小心翼翼納入統治。

而織田彈正,雖然也很關注名分與手腕,但行事苛烈急躁得多,經常有不那麽光明正大的行為。他一路走來,尾張、美濃、近江各處,除了在京都講究儀態,無不殺得血流成河。對寺社課稅、對北畠家的威逼和對將軍的壓迫,顯示出肆無忌憚的行事方略。

一定要選一個的話,果然還是仁君更好啊!

哪怕這個“仁”只是刻意裝出來的形象,總也比裝都不裝的要好得多。

說出結論之後長宗我部元親瞬間輕松了很多,同時也隱約感到自己身上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東西,令人生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惆悵,輕微如飛絮般淺淡無痕,卻又縈繞於胸,無法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