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當機立斷

松山重治的部隊雖然迫於命令,勉強在雨中出陣,來到了河邊的平地,去執行“巡守”的任務,但實際上他們對敵人的忽然出現,仍然是沒有半點思想準備的。

對面的柴田勝家、蜂屋賴隆、福富秀勝、野野村正成等人,曾經作為織田信長的麾下戰將,享受過許多輝煌勝利帶來的勛績與賞賜,後來又一度陷入無數或明或暗的掣肘之中,有力也使不出來,總是莫名其妙的失敗。

如今他們就像是久經饑餓的山林野獸,重新聞到了新鮮血肉的滋味一樣,充滿了擇人而噬的強烈欲望。

而松山重治以及他的一幹部下,卻已經好久沒有打過硬仗,習慣了順風順水地跟著強力友軍背後,收拾一下殘敵,分點肉湯喝即滿足。

甚至再說深遠一點,他們以前為三好長慶效力的時候,雖然轉戰列國,征伐多年,卻也一直沒有當做是最精銳部隊來看待。

統一的裝備,及時的軍餉,充足的後勤,優渥的保障——這些制度的存在,足以讓地頭、浪人和農民變成合格水平的軍人,能夠在順境下的戰場中從容行動。但更進一步,從合格變成優秀,變成能在逆境下獨當一面的鐵軍,仍是不足夠的。

對於松山重治所部而言,反正上頭有平手刑部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後面有界町、岸和田城提供的銀錢保障,又能使用百裂炮、片甲車、國崩大筒、南蠻船之類威力無窮的軍械,沖鋒陷陣斬將奪旗的活計自有“鬼童子慶次”以及拜鄉家嘉、疋田景兼、山內一豐、加藤光泰等人承擔,咱們何必去操心?

——雖然是以寡敵眾,雖然是與堂堂織田彈正對陣,雖然是被收到了“出陣巡守”的任務,但是將士們的心理狀態並沒有調整過來,松慣了沒那麽容易扭緊。

於是,如今驟然與意料之外的敵軍狹路相逢,自然是倉皇大亂,茫然不知所措了。

尚未接戰上去,便有人驚呼:

“敵軍怎麽過了河來了?一定是冒著雨夜發動了奇襲!不可硬拼,趕緊後撤,趕緊後撤啊!要不然都得死在這!”

旋即響起反對的聲音:

“撤什麽撤?往哪裏撤?你看看這泥巴地,跑得快嗎?倒不如列陣一戰,還有機會,你看對面也是倉促跑過來的!”

話音未落那邊又繼續爭論:

“對方不一樣要踩著泥巴地嗎?趕緊往回跑,處在同等地勢,還有機會活命才是!”

另一方不依不饒:

“別忘了我們帶著命令出來,是要巡守岸邊可疑地點!現在敵軍已經渡河,我們已經失職,再不戰而走,將來怎麽交代?”

然後是冷嘲熱諷:

“要上你上啊!你看看對面那些都是什麽人?柴田勝家、蜂屋賴隆見識過吧,跟豺狼野獸一樣兇!我寧願事後受處罰也不想死在這!”

“膽小鬼!”

“白癡!”

……

部隊陷入彼此埋怨,不知該走該戰的混亂當中,是該松山重治端當機立斷的時候了。但他左顧右盼,大汗淋漓,面色慘白,茫然無狀,像是喉嚨裏含了石頭一樣,支支吾吾半天,一個字也不說出來。

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柴田勝家所部從幾百步外踩著爛泥地沖鋒過來。

然後身邊有的人聽不到指令已經偷偷在後跑了,有的腦門一熱擅自決定迎戰,更多的跟勢大將一起呆滯著不知所措。

松山重治內心也隱約明白自己並非一流的戰將,只是不願意公開承認出來。

但今天真是無可辯駁了。

他腦子空空,毫無反應地愣了一會兒,接著好不容易覺醒出來,又在迎戰和逃命之間猶豫不決,直到敵人沖到面前,發現來不及多想,只能咬緊牙關,下意思喊了一聲:“迎上去!”

然後有一部分士兵按照命令投入了戰鬥。

也有的原地仿徨不動,甚至往後畏懼退縮的。

隱約能聽到“真的要在這裏打嗎?”“根本不是作戰的環境啊!”“死在這裏可真受不了……”“對面好像是柴田勝家啊!那個很可怕的柴田勝家啊!”之類的種種抱怨。

本來松山重治意識到自己應對失據,大為惱火,打算親自上前搏鬥挽回顏面。聽了周圍低聲議論之後,才又想起危險之處,腳下不禁一慢。

然而剛剛才叫士兵們作戰,也不能朝令夕改的這就吩咐逃跑呀!

況且事後論罪不好交代……

他腦海中一片混亂之際,兩軍最前列的勇士,已經互相持著白刃拼殺到一處去,金屬碰撞、血肉撕裂和傷者慘叫的聲音瞬間盈耳。

雖然受到奇襲,士氣遠不如對面,畢竟還是得到妥善維護的軍隊,總有些精英能撐住戰局,不至於立即崩潰。

不過松山重治看清局勢後,心下已經覺得不太樂觀。

……

稍遠之處,身為傳令兵,隱隱兼帶了監軍身份的,是親衛眾代理番頭鈴木秀元。他的見識和履歷,可就遠遠不如三好家舊將的松山重治了。看了織田一方的奇襲部隊之後,是完全陷入了徹頭徹尾的慌亂之中,完全鎮定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