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滄海橫流(二)(第2/2頁)

但偏偏血脈身份在這,你都沒法不給他面子。

最多只能冷眼無視。

佐佐成政深深皺眉,幾次想要起身說話,卻又始終未有行動,只是暗自嗟嘆。

織田信忠僵笑著點了點頭,道:“長益大人所言甚是,池田殿實在不該如此沖撞平手刑部大人。”

他既不叫平手汎秀作姑父,也就算了,連織田長益這個叔父都不叫,稱謂之中很能覺察出一點味道來。

織田長益佯裝聽不出分寸,樂呵呵地還要繼續費些口舌,卻見忽然生變。

那土佐的長宗我部元親重重拍了地板,憤然起身,摔開坐席,怒意昂然,朝著織田信忠和平手汎秀各自一拱手算是打招呼,接著朝池田恒興怒吼道:“閣下便是織田家的池田恒興嗎?早聞大名,卻不知如此不明事理!在下倒要與你理論一番!我乃土佐守護,長宗我部元親是也,憑這身份,代織田左近(信忠官位)教訓你,倒也勉強夠了!”

“你!”池田恒興也不是好相與的,聞言便也要發作,但起身迎上對面那擇人而嗜的一雙眸子,竟不自覺有些腿軟。

長宗我部元親趁勢又加大嗓門道:“閣下不是想問,為何援軍如此來遲嗎?那麽我告訴你,是因為我們要花時間剿滅與武田勾結的大和松永家!你想說這是吞並大和國領地的借口嗎?那麽我再告訴你,我們的船隊受到武田間諜幹擾,一次便損失了八千石糧食!若不是刑部大人英明神武,有點石成金的本事,早釀成了大禍!倘若松永老賊不除,他能造成的損失,是忍者的百倍千倍!”

這番話,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理,表面看上去至少是自洽的,池田恒興一時無言以對,思索了片刻才想出該怎麽回復,正要開口,但對方哪給他這個機會?

長宗我部元親只停頓了極短的時間,調整了一下氣息,便再接再厲:“如果我們一收到求援,就立刻趕赴到此的話,那後路一定會被截斷!到時候可就不僅是八千石軍糧了,而可能是數萬大軍都沒有飯吃!到那時候會怎麽樣呢?我可要先說好了,我跟織田家關系淺薄,來此只是為了報答平手刑部大人而已!若是爾等實在不堪救助,局勢無法挽回,我一定會勸說刑部大人與武田議和的!各位若是還有些廉恥的話,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在戰場上洗刷敗給武田家的屈辱,而不是無端指責最不該指責的人!”

話音落地,池田恒興勃然大怒,只欲擼起袖子教對方做人。

但面對長宗我部元親的氣場,一向忠勇無畏的池田恒興,居然不免心生怯意。

所以動作也不免慢了,甚至不敢上前了。

池田恒興自以為是獅虎一般的人物,但今日面對的,卻仿佛是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修羅惡鬼似的,雙目中透著濃烈的煞氣。

這或許是因為,他內心其實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吧。

織田信忠更是瞠目結舌,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知是怕了,還是呆了。

美濃三人眾的坐席處,飄來一聲極輕極輕的嗤笑,讓人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第一反應是向主位上看,所以也沒有任何聲響。

織田信照和織田信張,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昂首挺身,毅然站立在長宗我部元親對面的,是素來被人輕視,名不副實,權力稀薄的所謂“首席家老”,林佐渡守秀貞。

這位六十多歲的老者,須發半白,腰背佝僂,臉上全是疲態,眼中布滿血絲,連快步走路都做不到了,但他杵著手杖,連蹦帶跳,以滑稽的姿態挪到跟前,盡量用最大的聲音吼著:

“織田家固然敗於武田,無話可說。我這等無用的家老,確實罪該萬死。但是!那次合戰是力戰不敵,而非潰敗!郎黨們死傷雖眾,卻沒有一個是背後中槍的!所以請您立即收回有辱我家的言語!否則就請拿好您的刀劍,與我在道場上去見面吧!聽說土佐姬若子武藝絕倫,倒不知老朽可否有幸討教!”

粗壯豪勇的池田恒興,被長宗我部元親逼得說不出話。

但風燭殘年的林秀貞,卻讓長宗我部元親不好應對。

總不至於真的跟一個走不動道的老人去道場比劃吧?就算贏了也是丟臉啊!

這時候,平手汎秀心平氣和,慢條斯理地開口了:“長宗我部大人,您失態了。”

“是!是!請刑部大人見諒!”長宗我部元親順手下坡,收斂起情緒,俯首帖耳地伏下身去,與剛才的言行,構成鮮明對比。

他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向平手汎秀施了大禮,這才不情不願地向織田信忠、池田恒興和林秀貞一一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