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偽鈔風波(上)

這位不知是否正式入了佛門的女士,身材高挑,眉目溫婉,看上去三十余歲,有個法號喚作“春光”,在不遠處的大心院有一處偏鄙院落,外墻平平無奇,內裏十分豪貴,食宿用度所費奢靡。但並非繁華嬉鬧之處,反倒頗為冷清,在平手汎秀造訪之前,看上去仿佛是經年累月沒接待過客人了,是所謂“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素齋也的確是十分可口的,只是入口隱約嘗到若有若無的葷腥味,其中情由,那是不敢細思了。

平手汎秀晨起時入,傍晚乃歸,與春光師太談笑風生,進院時容光煥發,出門則已有疲態。對方總是隨性改變話題,自己又不方便直接追問,花了大半天功夫旁敲側擊地引導,才算是從第一現場的見證人那裏,探聽出來幕府君臣發生口角的具體情報。

根據女尼的描述,足利義昭和三淵藤英並不只是一言不和,而是各飲了一些僧坊酒之後,爭執了好半天,兩人都漲紅著臉動了怒氣。

從台詞上分析,三淵藤英似乎是有點過於得意忘形了,言談中認為幕府已經成功復興,到了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刻。

而足利義昭是大大的不以為然,嘲笑他想得太簡單,還斥責說三淵藤英最近擔負的軍務出了許多差錯,態度很有問題。

在酒精的刺激下,雙方吵得不可開交。

然後將軍大人暴怒而起,吼著要“勒令切腹”。

聽了這話,三淵藤英方才驚醒過來沒再開口,當然沒有真的立即切腹自盡,但也咬牙切齒地硬撐著不肯道歉求饒。

這事情驚動了附近靜修的眾多高僧,一齊過來勸說求情,足利義昭終於借坡下驢,冷哼一聲,改口到:“姑且免了死罪,留你在這佛門聖地好好反省!以觀後效!”

三淵藤英的性子也不知道是真剛還是假烈,待將軍大人走後賭氣說:“不用觀什麽後效,屬下以後就出家為僧,在此處尋一個禪院掛單好了,免得公方大人見了心煩。”

於是禦所就少了一個家臣,妙心寺多了一個僧侶。

平手汎秀感覺到有些唏噓。

以新時代的標準看,三淵藤英是不折不扣的庸將,治軍和理政都很一般,弓馬、文采、謀略皆不擅長,大局觀更是差勁,家學傳承的那些縱橫斡旋手段盡數過了時,偏偏這人還剛愎自用,趾高氣昂,全然是個井底之蛙。

如果是在平手家,他能當到一個番頭隊目就算頂天了,備大將估計是沒機會。

但是,這個“庸將”卻又是難得的忠臣。

當年“永祿大逆”發生之後,細川藤孝背著足利義昭疾走的時候,武藝並不出眾的三淵藤英全程提著刀與三好家追兵搏鬥,眾人一路心驚膽戰從奈良跑到甲賀,得到地頭蛇和田惟政的庇護,才算是逃出生天。

有這個情分,再怎麽犯錯也不該嚴懲的。

不過要緊軍務上屢屢出漏洞還一副理直氣壯不當回事的樣子,也很讓人頭疼。

“其實,我聽說公方大人把三淵殿在伏見一帶的知行地完好保存下來了,沒有收回直轄或者轉封給他人的意思,看起來是隨時可以物歸原主的……”春光師太的消息好像很靈通,連這個都知道,“現在這幅局面也就是礙於顏面吧,誰都不肯先低頭,反倒真的成了死節。”

平手汎秀越發覺得畿內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不宜久居了。

像這種幕府內部的沖突,要是徹底不知道倒也罷了,一旦撞上以自己的身份,不管怎麽表態都很別扭,裝作沒聽說過也不合適。

還是應該想辦法在外面呆著,等到中樞的矛盾激化起來,爆發了動亂再回來收拾局面,才是正道。

織田和淺井兩家明爭暗鬥,上頭還有個足利義昭壓著,一時半會應該不可能有誰忽然打倒所有反對者毒霸近畿的。

可是現在公方大人明確說了讓你留著,得找個好點的理由才行。

四國布下的炸藥桶,不知何時才能爆響呢?

——平手汎秀心理是如此想的。

但他卻是等到了和泉留守役淺野長吉送過來的特急函件。

信紙上只寫著一句話:

“近日界町周邊發現有人大量偽造我家的‘兵糧券’,形貌極似,以假亂真,尚未查明來源。”

平手汎秀當即坐不住,驚得從席子上蹦了起來。

確實是如願產生了足以作為借口離開京都的變故,只是變故的方向有點出人意料!

趕緊給足利義昭留一封短信說明了一下情況——也不管他老人家能不能聽明白,帶著親衛們火速往和泉趕去。

……

“玉越屋”原本是尾張境內一家二流的具足商匠,搭上平手家的青雲,才一路扶搖直上,漸漸涉足典當、借貸之類金融經營,近兩年更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兵糧券”的印刷之上,業務徹底轉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