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被外派的副將

作為頂級公卿在朝廷供職的一條內基,並不認為“高等吉祥物”的生活有什麽不好。每代人都有一定機會當上關白,當不上至少也是個左大臣,沒有實力但虛譽不少,日子不算錦衣玉食總也溫飽無憂,最重要的是安全穩定——看看細川、大內、三好、織田你來我往,一不小心就身死族滅,唯有公家永遠不愁後路。

而紮根於土佐的一條兼定,已經充分習慣了作為國司的生活,習慣於領有數千兵力和數郡領土。權力的欲望比之毒癮也不稍弱,但凡沾染上就無法擺脫得掉,如今再讓他回京安心做個清貴的高官,那比殺了他還讓人難受。

同根出生的遠方堂兄弟之間產生激烈的矛盾,前者認為向武士轉變乃是自降身份還有可能予人口實招惹禍端,後者卻是寧願上戰場搏殺也不肯守著布滿灰塵的腐朽牌匾過活了。

另一方面——

一百年前,中村城還真的只是個村的時候,卸任關白一條教房前往四國島上避難,作為地頭的土居氏便傾力支持,接下善緣,這才有了後面的“土佐一條家”。傳到土居宗珊這一代,成為當之無愧的筆頭宿老,仍對舊事頗為神往,心下自以為是間接在為京都的大人物效勞,而並非僅僅聽命於土佐的分家。

與他做鄰居的依岡左京等人,就正好相反,所認可的是近在眼前的土佐國司,對遠在天邊的京都高官敬而遠之。他們只知道一條兼定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又充分尊重外樣豪族的權益,自然會樂於維持君臣關系,不願見到變故發生。

身逢戰國亂世,各人都有自身的索求,本無所謂優劣高低,可惜,矛盾在最不合適的時間點爆發了,結果就是平手軍大搖大擺的走近了中村城,而一條兼定好不容易召集起來的五千四百軍勢,正在內戰。

已戰成一團亂麻的一條家臣們,盡皆愕然不知所措。

就像是兩群狼獾們鬥得太入神,忘了不遠處還有一只老虎在棲息一樣。

為了特意提醒他們,平手汎秀專門吩咐把軍旗組都放在陣前,舉高一點,讓對面的人好好認識一下。

軍配團扇所指之下,那些前來“救駕”的國人地侍們畢竟缺乏組織,見到強敵襲來,陣腳自亂,有三成直接潰散,剩下的接戰未幾也都紛紛敗退,縱然有幾個骨幹在那裏竭力嘶喊,要“報左少將大恩”之類,終是獨木難支。

有個被本地人叫做“依岡左京進”的武士,帶著百八十名郎黨四處支援,頑強抵抗,始終不露頹勢,見戰局不可挽回,方才果斷撤退,轉進如風,片刻就消失在丘陵間。平手汎秀在慶次提醒下注意到此人,嘖嘖稱奇,記下了名字。

外郭掃清之後,面對的便是原本由一條家譜代眾所守備的三之丸。

這回卻連動手都不用了。

土居宗珊的那幾個兒子,皆知道老爹做的私密事,當下也沒什麽戰心,反倒是主動打開了城門,上前哭訴說:“家父不幸為昏主冤殺,還請平手刑部撥亂反正,主持公道!”

本多正重、山內一豐分別爭到了進攻正門和後門的先鋒位置,兩個備隊各自氣勢洶洶地殺上門去,沒想到迎來這麽一出,真是大失所望。

諸多譜代們,當然不可能人人都願意這麽沒節操的屈膝稱臣,但四大家老都被自家主君幹掉了,完全沒有足以服眾的人出來主事,此時不投降又能如何呢?好歹敵方主將素有仁厚之名,估計不會做出殺降的事。

於是平手汎秀就這麽輕松地接管了中村城三之丸和二之丸。

只剩下幾百兵力困守本丸的一條兼定終於不再堅持抗戰,復又派了親信奉行源康政作使者,帶來口信說:“我自會如權大納言之意,上京任職,請平手刑部勿要傷及他人。”

這個條件得到了應允。

於是,國司一條家的中村城,這座位於土佐、伊予邊境處,可以覆蓋附近十余萬石土地的城塞,僅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內,就落入平手軍之手。

消息傳出來,沒能立到功績的本多正重悶悶不樂,私底下吐槽:“打到這個程度,居然既不需要切腹也不會被拘禁,還能好端端地到朝廷上加官晉爵,還真是有面子!”

山內一豐盡管心情一樣,但出身於正規武家門第,知道行規,立刻反駁說:“人家乃是堂堂從三位左近衛少將,除非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逆,否則總要留個體面的!什麽切腹,拘禁之類的,您以後可別亂說啦!”

這話說得不假。

半個時辰過後,一條兼定作為敗軍之將,卸除甲胄,手無寸鐵,換上了直衣烏帽,萬念俱灰,俯首請降。而平手汎秀亦是脫了具足,一身正裝,煞有介事,鄭重回禮。

正五位下刑部少輔與從三位左近衛少將的會面,在這地處偏鄙,甚少有達官貴人涉足的四國島中,足以算的上“風雲際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