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政略聯姻

放棄做父親的立場,純以政治家的角度看,本多正信的提議確有可取之處。

凈土真宗,俗稱一向宗,是個很有特色的佛門支脈,其下層信眾以熱衷於發動一揆而聞名,武士階級人人聞之色變。

然而,這個宗派的上層核心領導們,卻並不是一味主張強硬的,反倒很喜歡同達官貴族結親,還屢次勸阻信徒們起事。蓋因上人和坊主們憑借宗教權力聚斂了無數財富,招募成千上萬的僧兵,把寺院修築得如同城堡一般,儼然已經是與“腐朽的剝削階級”同流合汙了。

當代宗主顯如上人,外祖父是從三位權中納言庭田重親,嶽父是從一位左大臣三條公賴,可謂天潢貴胄,朱紫華裔了。

本願寺兩代領導人,證如與顯如兩位上人,先後娶了二流公卿的嫡親姑娘,與一流公卿的庶出幼女,家格升到了全新高度。和尚能結婚能生孩子還能把地位傳給兒子這事就先不吐槽了,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不同之處在於,顯如的妻子曾一度是近江大名六角義賢的養女,而且還有兩個個著名的姐夫,一個叫做細川晴元,另一個叫做武田信玄。如此看來,武家的痕跡可能比公家更重。

本願寺顯如年幼喪父,十二歲便掌權繼承祖先遺產,大概是養成敦本務實,不慕虛華的性格。看他這些年的舉動,似乎傾向於與實力派大名結盟來確保石山的特權地位。只是,由於人們對他存在慣性的偏見和恐懼,行動並不太順利。

湊巧,平手汎秀平日對各教派無甚特殊的喜好與偏見,又收納過三河一向一揆的叛臣,在織田家內部被認為是傾向於容忍一向宗的“鴿派”人物。

值此經略紀伊的關鍵時刻,本多正信提出結親的建議,再正常不過了。

平手家是最近躥升於畿內的新銳實力派,地盤與石山毗鄰,條件很符合。加之兩個孩子的年歲正好相當。

倘若言千代丸成為本願寺顯如的女婿,雜賀黨的態度一定會有大幅度改變。雜賀黨這個軍事集團缺乏嚴密的組織結構,完全是靠宗教信仰為紐帶聚集起來的,鈴木重秀之類的首腦也不過是豪族盟主而已,無法忽視底層成員的聲音。

這就等於是能解決紀伊最麻煩的問題了。

長遠來看,本願寺向來是極好的盟友,作戰十分積極又沒有土地和金錢方面的要求,武田家只不過是個連襟而已,就多次空口白話說動北陸一向一揆出兵牽制上杉,平手若是成了兒女親家,待遇是不用說了。

顯如所求的,無非是石山的獨立地位罷了。石山的土地與港町,農、工、商產業加起來,每年的收入不會超過十萬貫,其實是可以容忍的。

不過——

畢竟是開了“法外佛國”的口子,將來領地上勢必會出現打著信仰作幌子逃避賦稅徭役的行為,甚至可能演化成惡性循環。

同時也等於是在思想領域埋下了一顆重磅炸彈。萬一後世子孫受影響投向一向宗該怎麽處理呢?教義本無好壞,但當前主流的臨濟宗是更利於統治的。

反復思酌之後,平手汎秀仍然很難下定決心。

平生第一次,對家臣的建議無法當即做出回應。

本多正信見狀,繼續勸說道:“主公!顯如上人與其妻如春尼雖然是政略聯姻,但夫婦敦和,舉案齊眉,對這個年方十一歲的女兒也極為寵溺,相比起家世,更會重視女婿的品行與器量。屬下以為,憑借我家少主的風儀與資質,足夠說服顯如上人做出些許讓步……比如讓他的女兒在名義上脫離本願寺,成婚的禮儀地點也盡可按照平手家的規矩,不必牽扯到佛門的宗派之爭……”

“還能這樣嗎?”平手汎秀略有些驚訝,轉瞬一想明白過來,本多正信能這麽說,就表示事情不是全無眉目,或許對方已經有了初步的意向,只等這邊點頭再進行下一步的交談。

可為什麽本願寺要尋求主動的接觸呢?

按一般的道理是說不通的,總不至於怕女兒嫁不出去吧?才十一歲的小姑娘而已,過得三四年再出閣也是不晚的。

唯一的解釋是——

本願寺顯如感到不安了!

看來,不只平手家對一向宗感到麻煩,一向宗也對平手家頗為忌憚吧?

說不定,顯如正在擔心,無雙智將平手刑部會不會再施奇計,借用幕府的名號和織田家的兵馬平定紀伊,令他失去雜賀黨這個重要的左膀右臂呢。

舍此之外,再無別的解釋了啊。

或許,當初足利義昭任命守護的時候,就想到這一點了?

平手汎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直言質問:“彌八郎,此事是你自作主張提出來的嗎?還是身後有人委托呢?”

本多正信聽了這話,愣了一愣,接著重重嘆了口氣,復又伏下身去,道:“我便知道瞞不過您!其實是下間少進借著能樂的機會向我透露了些許風聲,但沒有給出任何肯定的承諾。屬下覺得此事可行便厚顏向您進言了,因並無實信,就沒有說出下間少進的名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