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空頭支票

六月初八,正式的消息終於敲定。

足利義昭召集起來八萬人馬,浩浩蕩蕩討伐朝倉的行動,如眾人所料一樣,未竟全功,戛然而止,不了了之。

官面上的說法先且不提,平手汎秀派人暗中查訪,也得出了自己的分析。

聯軍中除了織田、淺井兩派的人馬之外,其他勢力只不過是為了渾水摸魚而來的,並無堅決的戰心。而織田、淺井二者,又彼此牽制,不能全力施展。

越前百年未經戰亂波及,民間必有積財累貨,近畿國眾俱都對此眼紅耳熱;又聽聞敦賀港町來往交通熙熙攘攘,富商豪客如雲,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然而朝倉軍行動較為謹慎,沒給出什麽可乘之機,於是聯軍前進緩慢。眾人聚集在京都,靜待了四日,出發後又五日,仍未踏入越前境內,令那些忍不住劫掠之心的兵卒們躁熱不安,蠢蠢欲動。

好不容易走到了敦賀邊上,足利義昭卻又生出亂七八糟的想法——他覺得敦賀並不只是商業城市,更是文化重鎮,不願這寶地被丘八們糟蹋,於是命令全軍繞過此處,直接經由賤嶽一帶進入越前與朝倉軍作戰。

這就捅了馬蜂窩了。

近畿的小領主們,可能不會打仗,不會治民,不會理政,但都不乏見風使舵,陽奉陰違的手段。沒膽當著將軍大人的面公然頂撞,暗中卻攛掇麾下士卒鬧事生亂,弄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行軍的事宜自然也就耽誤下來。

偏生足利義昭還對此沒什麽辦法。

足利家自身雖然這幾年勢力有所恢復,然而至今只有六千余兵,體量不足,自然不能隨意治罪。何況這群利欲熏心目光短淺的小領主們,恰恰是最支持幕府的那一批。

這也是很無奈的。

看得清局勢,又知道變通的人,如蒲生定秀、筒井順慶等,多半早就投靠織田家了。

卓有才幹,欲有所為的人,如荒木村重、別所長治等,寧肯支持淺井,指望趁亂崛起。

還有些人像赤井直正、堀內氏善之類,一心圈地自保,不願摻和中樞的復雜政局,更不用提了。

剩下那些才智稍遜,眼光狹隘的人,卻是幕府想要中興所不得不任用的。

如此一來,足利義昭自然是焦頭爛額,難以處置了。

就在此時,朝倉家又使出渾身解數,四處托人求情。

京都文人說項無效,武田信玄的使者被拒,奈良高僧面子不夠大……

於是這一次的陣仗更大了。

年近花甲的正二位,權大納言,三條西實枝親自出馬,坐著牛車拜訪。

向來最擁戴幕府的上杉謙信、毛利元就同時派親信家臣上洛周旋。

比叡山延歷寺天台宗座主覺恕法親王,譴僧人送武田使者再度求見。

本願寺顯如寫了封幾千字的親筆信,讓坊官下間賴龍送到京都禦所。

敦賀豪商川舟屋、河野屋兩家,以界町津田宗及為中介,獻上黃金五百兩。

一時之間,各方輿論都啟動了,也不知道朝倉義景這家夥下了多大的本錢。見此情形足利義昭心下也不敢太過堅持,正好接著台階,下令暫緩征伐,觀察朝倉義景的“請罪”態度再作下一步決定。

說是“暫緩”,但剛一宣布,那些小豪族就偷偷把士兵放了回去,只剩余少數人,擺出空架子撐場面,很是令人尷尬。最後給面子留下的,除了織田、淺井,也就是平手汎秀、松永久秀、三好義繼等人。

再除去受損過重正在休整的部隊,兵力一下子減縮到不到四萬。

但這也已經足夠了。

朝倉義景求情有效已經是喜出望外,哪還有繼續抗爭的念頭呢?立即就煞有介事地齋戒沐浴,安排剃度出家的儀式,以表誠心。

此類表面文章,並不足以令將軍大人滿意。

考慮到朝倉義景年近四十,唯一的兒子卻已早夭,只留下三個閨女,於是足利義昭便異想天開,企圖復用信長攻略伊勢的舊智,強行塞一個婿養子過去繼位。

義昭將將而立,自己尚未有子嗣,但他盯上了那個被養在岐阜城的所謂“上代征夷大將軍義輝公遺孤”。那孩子現已六歲,聽說長得還算壯實,並無早夭之相。

要是趁機會弄到越前去,真乃公私兩便,事半功倍。

這事很顯然會遭到許多人的抵制。

朝倉家肯定是不情願的,自不用提。

織田家不想失去這個可以牽制幕府的棋子。

淺井家存了日後經略越前的想法,也不想看到朝倉一下子由“逆賊”變成足利近支。

堂堂的將軍大人,固然威風凜凜,一時間卻也無法立即說服這麽幾個人。

所以這事情,還得慢慢談。

各方斡旋,討價還價,短期出不了結果,倒也無妨。近畿民眾暫時是不缺話題的,幕府公開譴責朝倉,上杉大軍真假疑雲,信長撤軍行船遇刺,三好長逸攝津再起,淺井父子決裂相殺,荒木村重二度離反……這都是令人津津樂道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