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賜刀(下)

“令左京進、禦奉公眾柴田勝家,領南近江國眾八千,為先鋒出陣;近江武人淺井長政,領播磨、攝津國眾一萬五千,為次鋒列陣;尾張武人瀧川一益,領北伊勢國眾五千,為別動隊,自琵琶湖西攻伐若狹、敦賀……”

這是大軍出發之前的京都。

五月下旬,氣溫正式最高的時候,盡管在琵琶湖南岸,依然酷熱難忍。

負責宣讀軍令布置的,是細川藤孝。他保持著響亮的嗓音,在當空的烈日下喊了半天,早已是口幹舌燥,汗流浹背了,往日的儒雅風流氣質是全然消失。

饒是如此,他卻只能越發集中精神,如臨大敵,一絲不苟地執行工作,連伸手擦一下汗水也不敢,聲音更是聽不出絲毫的顫抖。

足利義昭特意找了細川藤孝來擔任這個職責。這是一個敏感的政治信號,表示念及舊誼,對他內通織田的既往不咎,但也同時警告他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

“還真是辛苦啊……”平手汎秀不自覺感嘆了一下,雖然完全沒有打抱不平的意思。

“也只有您能體恤我們了……”站在一邊的伊勢貞興垂頭喪氣。其實他的罪名僅僅是“軟弱綏靖”而已,比起“暗中投敵”的細川藤孝要輕很多,更及不上“公開叛變”的明智光秀,但從手握實權的政所執事變成被排擠的閑人,落差太大,難以接受。

足利義昭現在貌似是處在春風得意的階段,所以刻薄寡恩的一面開始越來越明顯了。

對此平手汎秀只能苦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而後突然想到一事,忙問到:“不知明智大人到哪裏去了?他不是剛剛在討伐三好長逸的合戰中立下功績嗎?怎麽不見褒獎?”

“唉……可別提啦……”聽了這話,伊勢貞興本來就黯淡的臉色又更黯淡了幾分,隔著三尺元都能感受到淒苦,“這次我跟明智大人一道回到幕府之後,公方大人對他說:光秀殿真是文武雙全啊,勞煩能者多勞,大軍討伐朝倉的時候,安定河內南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這……”平手汎秀聞言目瞪口呆,愕然不知如何應答。

看來足利義昭對明智光秀的仇恨是真的很深啊!

河內國南部,原本是畠山昭高所有,但此人才具平庸,早被架空,一月前被家老遊佐信教弑殺。而後遊佐信教領兵進軍攝津呼應三好長逸,夾擊柴田勝家,取得大捷,但旋即又遭到織田家迅速打擊,死於平手軍之手。

目前那一塊區域理應屬於混亂無主的狀態,其鄰居又都來到了京都而無暇關注地方細節,肯定是一時無法無天的。明智光秀手下雖有猛將,但憑他那點私兵,怎麽可能壓制得下來呢?

“明智大人……已經啟程了嗎?”想來想去平手汎秀只能這麽反問了一句廢話。

伊勢貞興扼腕垂嘆:“其實我覺得,當時只要他服個軟,忍受幾句風涼話,公方大人也不會堅持要做出這麽不講道理的安排……然而明智大人向來是志向高遠,寧折不彎,反而是果斷接受了命令……我看現在已經是兇多吉少……”

“實在是……”平手汎秀不知該如何評論。

正在這時,細川藤孝已經念完了諸般列陣安排,足利義昭接過話頭,喚柴田勝家與瀧川一益兩人上前,像是要做一番動員與勉勵。

作為先鋒和別動隊,這兩個位置是最容易立功的,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這個環境下柴田和瀧川都有點尷尬。後者還算淡定,前者是明顯的坐立不安滿臉窘迫了。

因為現在是直接從幕府將軍那裏獲得了指示,織田信忠完全被繞過了!這並不是大多數人的本意,純粹是足利義昭一意孤行,余者不得不配合。

德川家康為此還打抱不平,同平手汎秀一道去詢問“織田管領”的看法,可誰知道信長竟然並未提出質疑,完全接受了這個安排。

也難怪足利義昭如此意氣風發了。

他大概是覺得信長已經認命投降了吧?

“柴田左京殿,瀧川殿,二位請起,不必多禮了!”足利義昭盡量裝出禮賢下士求才若渴的樣子,但同時也免不了習慣性開始長篇大論起來,“數年前我尚在四野流浪時,就聽說過兩位的大名了……”

“永祿十年上洛的時候,我可是清清楚楚記得兩位在觀音寺城下奮戰的英姿啊……”

“十一年的時候……”

“去年覲見陛下之日……”

“最近雖然……但是……總之……我們只要……就一定……”

“此次戰勝歸來,定要……朝廷……幕府……絕不會虧待功臣……”

絮絮叨叨了接近兩刻鐘的時間,零零總總把認識以來的所有事情都大致過了一遍,足利義昭自己也唇焦舌敝了,方才停止下來,說了收尾的台詞:“總之,就拜托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