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激戰攝津(三)

“尾張鬼童子平手慶次郎秀益參上,爾等誰敢一戰!”

馬蹄聲嘀嘀響起,一人一騎絕塵而去,直沖向敵方火光最盛、士兵最密的區域。

凸月近滿,銀光粼粼,平手秀益穿著金甲紅袍,胯下是從安達盧西亞引進的白馬,手提刃長一尺三寸的大身槍,如黑暗間收割生命的死神一般襲來,威風八面。

夜間亂戰,形勢難辨,池田恒興原以為敵人中計,按原計劃班師馳援本陣,沒想到被截殺個正著,戰況自然是十分慘重。瀧川一益行事更謹慎些,沒急著回撤而是反復試探了幾次,形勢要稍好些。

不過,三好長逸軍雖然取得了一點先手,卻也遭遇激烈抵抗,並不能從容應對。此刻平手秀益帶著一支機動兵力突然出現,亦是大出三好軍意料之外的。

“找死來了!一齊放箭!”

沖了幾十步,已經接近戰陣,隱約之間,似乎對面有個粗嗓門的敵將咒罵了一聲,卻沒人出來迎戰,只聽到連續十幾聲破空之聲,嗖嗖的箭雨撲面而來。

雖然是遭遇到叫陣,但三好軍上下將士,誰都沒有站出來迎戰,弄個“一騎討”的意思。畢竟那都是平安遺風了,戰國時代講究的是效率而不是面子。

平手秀益表面囂張,卻也不傻,沖鋒之前,已有了準備,早在接近敵陣時,就駕著胯下坐騎,連續來了兩次左右急轉,走了一個之字形路線,同時在馬上縮著身子,彎腰低頭,手握住搶柄的前端盡力揮舞,試圖掃落箭矢。

這一系列動作不是一般武士做得出來的,而且面臨大軍的時候,就算做出來也沒什麽實際用處。但在目前這個情況下,倒還能有效地抵禦射擊。

緊接在身後的是可兒才藏,他穿著銀甲比平手秀益更為顯眼,但身形精瘦矯健,無比靈活,騎術更勝一籌,同樣在遠程打擊下安然無恙。

反倒是排在第三的一柳直末輕輕發出一聲“哼”的悶響,竟是中箭了。他穿著黑甲黑衣本是隱蔽程度最好的,可運氣實在不佳。

接著數十騎排著松散陣型奔馳而來,三好軍中弓弦聲又響了第二輪,頃刻間有數人受了傷叫喊出聲,甚至有個最倒黴的家夥摔下馬來,當即沒了生息響動,生死不知。

平手秀益還叫做“慶次郎”的時候,年少輕狂,恃強鬥狠,最愛結交四鄰的豪勇之士,在其叔父汎秀的默認和支持下,招募了一大批擅長武術的鄉野浪人做家臣,總數有六七十,號稱百騎,每戰沖鋒在前,勇猛無匹,令人膽寒。

但再怎麽強橫豪勇,被擊中盔甲縫隙的要害之後,亦是立撲。

生死存在皆在一瞬,倒也顧不上擔心隊友了。平手秀益避開這陣箭雨,吼了一句汎秀教給他的八字真言:“舍生則生,畏死則死!”,便已經竄到了敵方人堆之中。

三好長逸這次作亂,乃是壓上了老本,動員了最忠誠最頑強的根基。用於襲擊池田恒興的這些人馬,有半數是跟隨過三好長慶的老卒。

所以,敵方雖然慌,卻不亂。

眼見平手秀益即將撞到人堆,最前面首當其沖的幾個足輕,毫不避讓,反而斜豎起長槍,將柄的末端插進地裏,彼此交叉掩護,形成正面對上的槍網,打算硬扛住騎士的沖擊。

若是當真發生高速的碰撞,騎兵固然會被反作用力殺死,步兵也一定會被擊成粉碎。但雙方的屍身,以及折斷的槍刃,就能有效阻攔後續騎兵的進一步沖鋒。

這些足輕,竟在頃刻之間,就果斷地做出最有利於大局的判斷,打算同歸於盡。

然而“鬼童子慶次”豈是凡庸騎士可比?

他胯下戰馬,也是平手家精挑細選,花了大價錢從南蠻人那裏買到的,在界町可以賣到二千貫一匹,堪稱神駒。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那疾馳的駿馬即將撞上槍尖,平手秀益瞪圓了眼睛,雙腿緊緊夾住馬肚,大喊一聲“來得好!”

只見那已經快如遊龍的戰馬,忽的足下生出了風火輪似的,又更迅猛了幾分,仿佛要登萍上天了。

時間的流逝似乎出現了停滯,平手秀益駕著神駒,縱身一躍,如流星穿梭一般,趕在敵方槍陣合圍之前,沖了過去。

馬掌落地,恰好踩斷了兩根搶柄,強勁的力道,令對面的足輕握持不住,不得不松開手掌。

刹那間平手秀益臂如疾風,勢如閃電,月色下銀光一閃,槍刃沿著一道曼妙的弧線,連續重擊三次,劃過三名敵兵的胸口。

在這個瞬間,他凜然宛如騎著巨龍的戰神,舉手投足皆能取走敵兵的性命,非凡俗力量所能抵擋。

饒是三好士卒們大多身經百戰,卻也免不了有那麽一會兒轉不過彎來。

仗還能是這麽打的?

抓住這個時機,可兒才藏從沿著平手秀益的左側突了進來,就像溪水流入蟻穴一般順滑,沒有絲毫凝滯之感。沉重而又修長的十文字槍,在他手裏如同巧婦指間的繡花針,精準地刺穿敵方步兵的喉嚨。